【這裡那裡】没有景色比人类的历史更凄凉

“没有景色比人类的历史更凄凉”，张雍的《牧羊人与屠宰场——库德斯坦日记》里面引述了这样一句话，出自德国战地摄影家洁妲塔罗（Gerda Taro）。诚然。大自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凄凉，凄凉的永远是人为情境，自然风景顶多只是荒凉，但荒凉也只不过是人类面对天地不仁时的感受而已。对某些人而言，凄凉的人为景色更吸引他们，甚至像趋光性昆虫那样，往那方面飞扑过去。我想，张雍就是一个例子。

最近我和朋友谈到阿巴斯的摄影作品，这才发现，它们对我的磁吸力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强烈。当然，那一帧帧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绝美画面依旧是绝美的，但我已经不会想长时间地待在那种荒凉里，那种意境再怎么风光明媚再怎么风和日丽，感觉还是冷的。就像我们也不可能终年待在珠穆朗玛峰上，否则我们只会发疯，我们总归还是要下山的，回到我们就算落漆破败凋敝也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气的街道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片断人间》、《亨利达格，被遗弃的天才，及其碎片》，还有张雍这本《牧羊人与屠宰场——库德斯坦日记》。

我没有看过张雍上一本书《月球背面的逃离现场》，据说那是关于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与奥地利边境难民处境的悲歌，令人重新审视那些自诩尊重人权自由先进国家的真正面目。所谓人权，借用《动物农场》那句名言来改一下，只是“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有人权”而已；所谓自由，只是围篱圈出来的一块临时栖身之地而已。或许这就是“月球背面”这四个字的真正涵义。然而，就算人类大多时间令人失望甚至绝望，我们大多数人还是不会出家（出家也还是要与人交接）或者与世隔绝（这是不可能的）或者自杀，而有些人仍然愿意靠近人类，去思索，去寻找，去见证，去记录，例如张雍。

他的新书《牧羊人与屠宰场——库德斯坦日记》就是一趟往凄凉景色里去的反向旅程，当年他在逃难现场亲眼目睹的那一张张不安、疲惫但又渴望自由的脸孔深深吸引了他，让他在四年后展开这趟回溯库德族人来处的旅程，走进难民营、屠宰场、婚宴现场、精神病院、牧羊人市集、千年修道院……打开这本摄影文集，你看到的是媒体和网络喂养你我的冷漠资讯之外，一个还有体温还有心跳还有好奇还有盼望的世界，一个库德族人会对你说“这是你的餐厅”或者“库德斯坦也是你的国家”的世界，尽管我们读者所体验到的这个世界是二手的。

（第三篇）

（文／ 圖：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