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這裡那裡】沉默的金

但真正的诗歌不是文学,至少不仅仅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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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开战数天之后,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写了一篇文章,题为〈乌克兰语、俄语,与战争的语言〉。我不知道卡明斯基应该算乌克兰诗人还是美国诗人——1977年生于乌克兰的敖德萨,4岁失聪,16岁流亡美国,17岁开始以英文写诗——这样归类然后标签自有意义但又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读到卡明斯基,是这三首〈问题〉:“什么是一个小孩?/两次轰炸之间的宁静。”“什么是一个女人?/两次轰炸之间的宁静。”“什么是一个男人?/两次轰炸之间的宁静。”今天重温依然感受得到这三首诗的震撼力。

卡明斯基文中有一段话让我停留低回许久:“住在离乌克兰、离这场战争数百英里的地方,在我舒适的美国的家后院,我有什么权利去写这场战争?——但我无法停止写它。”想起年初有一次和朋友讲垃圾话,我也提过同样的大哉问:不是活在战乱中的诗人有没有资格跟那些活在战乱中的诗人抢题材呢?我老觉得那些过着风和日丽的生活的诗人为远方的战争写诗(写得有血有泪而且与有荣焉)十分可疑,常常它们只是一场诗的技艺演出而已,只有文学上的意义,对我来说,但真正的诗歌不是文学,至少不仅仅是文学。

相较之下俄乌开战的第二天,另一个朋友在Facebook上的贴文,反而字字句句都诚实得令人汗颜又幽默到让我发笑。她写:“媒体的关注、人们的怜悯,多少挟带隔岸观火的伪善,他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也是促成者,每天清晨这世上无可避免的罪人……待会要去哪里吃什么呢?”先承认自己也是伪善的反而无比诚实。辛波丝卡也有这样一种狡黠,她〈在一颗小星星底下〉写过:“远方的战争啊,原谅我带花回家。”好好感受那些活在战乱中的诗人所写的诗,我以为这就是我们在精神上对他们的最好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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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局外人的视角去写

那么,我们就不能为远方的战争写诗吗?不是不能,但只能从局外人的视角去写。让我们诚实一点吧,就算你穿得下别人的鞋,也不可能体验得到,更妄论什么同理了,这双鞋子走过的路。所以你写出来的诗不会触动到我,除非你从局外人的视角去写(或者像亚历塞维奇那样把发声权交还给局内人),例如辛波丝卡的〈结束与开始〉和〈九一一的照片〉,或者扎加耶夫斯基的〈三十年代〉和〈在大教堂脚下〉。

或者谷川俊太郎的〈蚂蚁与蝴蝶〉:“蝴蝶因它们的小而幸存/蝴蝶因它们的轻而没有受伤/优美的语言也许能耐得住大地震/但此刻我们还是谨言慎行/将心中沉默的金/献给压在废墟下的人们吧”。谷川俊太郎为汶川大地震而写的这首诗那么冷静,但越冷静就越动人,与辛波丝卡的〈九一一的照片〉异曲同工,后者没有写出来的最后一句才是整首诗的重点:“我只能够为他们做两件事情——/描述这次飞行/但不加上最后一句。”不去妄加评论感慨,不自以为悲天悯人,其实是对那些灭顶者与生还者的尊重。

(文/ 圖: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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