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這裡那裡】在森林的另一边

你告诉我,“特兰希瓦尼亚”的意思是,“穿越森林”,或者,“在森林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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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当世界在她父亲胸廓间酣睡

晚上将近九点,我才离开你家。你让你爸爸陪我回落脚处,大概村民入黑后都习惯留在屋里,整条马路空荡阒静,感觉仿佛已经深夜,两排街灯睡眼蒙眬伫立路边,都困得不在人间了。你爸爸的英语生涩,讲得结结巴巴,嘱咐我要当心吉普赛人,他们就散居在村子边缘。当天晚上气温陡降,沿途冷得耳朵发痛。9月就要与10月交更了,但生长在赤道边缘的我分不清,夏天什么时候结束,秋天什么时候开始。七天后我离开罗马尼亚返回匈牙利的途中,火车窗外山棱一路起伏延绵,万物深邃沉着,安静而纯粹的日子是一幅水彩画,这里一抹黄色,那里一点红色,好像上帝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我才确定秋天到了。回到住处瞥见我房间的窗口火光闪烁,民宿主人在我回来之前,先在客房的壁炉里生火,那种温暖得不真实的安全感令我恍恍惚惚,仿佛我在他的梦里。次日清晨,透过爬满雾气的窗玻璃向外探看院子,一树苹果静静在晨光里膨胀,好像上帝刚刚把它创造出来,世界仍在她父亲胸廓间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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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诗人说

原本打算只住几天,结果待了一个礼拜。你陪我在村里游荡,走过一条又一条看着你长大的乡间小路,尾随一只消瘦得骸骨几乎攥出躯壳的流浪狗,探望一棵三百多岁的老橡树,捡拾自然落地的野苹果,和松鼠打招呼,并坐岸边看奇滨河蜿蜒流经眼前,它是村子的脉搏。你无法想像我生长的热带城市常年如夏,持之以恒的闷热和潮湿,没有物事生灭分明的四季。我也只能透过罗马尼亚诗歌尝试理解你出生前的铁幕世界,极权主义曾在这个国家扩张牙爪,钳制诗人的喉咙,但真正的自由是在心里。你惊异于我读过不少罗马尼亚诗人,死去的和活着的。我背诵斯特内斯库的这首诗给你听:“他给我一片树叶,好像一只有指头的手。我给他一只手,好像一片有牙齿的树叶。他给我一根树枝,好像一只手臂。我给他我的手臂,好像一根树枝。他把他的树干向我倾靠,好像肩膀。我把我的肩膀向他倾靠,好像多节疤的树干。我能听见他的树液加速,好像血液搏动。他能听见我的血液放慢,好像树液上升。我穿过他。他穿过我。我依旧是一棵孤独的树。他依旧是一个孤独的人。”

5.站成一棵树

有天下午,我们各自骑脚踏车到附近的山丘,找不到牧羊人,但找到了羊群,远远眺望它们围拢一树绿荫。我告诉你,我对罗马尼亚的好奇与向往,始于美国摄影师史提芬施平德的明信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他第一次在特兰希瓦尼亚旅行时的留影,这片土地先两年才摆脱一个集体的噩梦。一群女孩在大雪纷飞中打伞同行。三个老妇互相扶持,面对镜头咧嘴而笑,或许她们满口都是假牙,但她们的笑容是真挚的,一年又来到了尽头,她们的一生亦然。白茫茫的雪地上,一群绵羊簇拥着牧羊人,让他站成一棵孤独的树。摄影师为这张照片写下一行简洁的说明:“我在那里逗留半晌,和牧羊人交谈,他留我下来看羔羊诞生。”全都是些片断与片断与片断,广漠无情的天地间幸存的时间化石,每个当下都包含了我一无所知的过去与未来,深深吸引着我,许多年后甚至把我带到这里。你告诉我,“特兰希瓦尼亚”的意思是,“穿越森林”,或者,“在森林的另一边”。

(3之2)

(文/ 圖: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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