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老媽為何一天到晚擺出一副嫌命長的架勢，明明這是她大半輩子最安樂的日子，既不愁吃也不愁穿，也不用負擔家庭開銷，子女健全，四代同堂，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在浪費米糧。
老媽又病倒了。疫情三年，她反反覆覆病了三年，我一度以為她會挨不下去，但關關難過關關過，她最終還是驚險過關，好不容易過了幾個月舒心的日子，卻再次病倒。其實老媽的病就是俗稱的老人病，年紀大，器官逐步衰退，加上胃口欠佳，長期營養不足，這麼多年來，只要我們帶她去看醫生，帶回家的一定包括一大堆補藥，醫生們都覺得她的身體虛弱，要補充營養。曾經有醫生在把脈之后瞪我們，以為我們不給老媽吃，所以她才會營養不良。天地良心，我可是一餐都沒有少煮，但她就是吃很少，且吃魚就吃魚頭，吃雞就吃肋骨，總是一塊起兩塊止，我不懂這是不是天下的老人獨有的毛病，覺得人老了，不要多浪費米糧，留給下一代吃。老媽就是這樣想的，她捨不得吃，天天說這樣老了，還吃得下多少？叫我不用煮太好給她吃，她老了吸收不到，徒浪費糧食。
有病看醫生是很普通的，但老媽總是投訴吃了醫生開的藥卻更加不舒服，不是頭痛腳痛就是心痛，拒絕再吃，所以很難帶她去復診，除非是神醫，藥到馬上病除。老媽最少投訴的就是兩個月一次去政府醫院拿的免費藥物，她說這些都是貴藥，比如心臟藥，在外面買是很貴的，免錢的都是好東西。
活得開心有價值更重要
老媽說如今她是苟延殘喘，只剩下廿巴仙的生命力，一隻半的腳已踏入墳墓，早走好過遲走。每每聽到她講這種話，我都選擇不搭腔，早些年還會勸慰她，生死由天定，不由我們定，所以安心的過好每一天，直至離開為止，但她就是聽不下，常常不定時吃藥、減藥，甚至偷偷不吃藥，然后病倒。一病倒她就吃得更少，更不肯吃藥，最后就是被送入院吊點滴，住院休養又被救回來，年年都要重複一次。除了疫情緊張那兩年，我們把她看得很緊，一天三餐加營養品不敢停，就是怕她有個萬一不得不入院。
俗語說，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世界很大，有老媽這種嫌自己命長的人，也有恨不得自己長命百歲的人。個人認為，活多活少，活長活短，固然重要，但活得開心，活得有價值，活出自我，活得自在不是更重要嗎？我也不明白老媽為何一天到晚擺出一副嫌命長的架勢，明明這是她大半輩子最安樂的日子，既不愁吃也不愁穿，也不用負擔家庭開銷，子女健全，四代同堂，但她就是覺得自己在浪費米糧。她說最希望自己一覺不起，無痛無苦的離開人世，我相信，這也是很多人的心願，問題是生老病死是生命的既定循環，有生必有死，有老必會病，人人都想博個好死，但人類可以決定自己要如何死嗎？如果可以的話，我也祈求造物之神讓老媽無病無痛的離開，這是所有為人子女者都會做的事，但人類的祈求不一定會獲得造物主的回應，所以我告訴老媽，健健康康的活好每一天，時辰到了自然就會走，而不是天天想着幾時可以走，然后搞到自己滿身病痛，卻又走不成，何苦呢？只希望她想得開，好好過完餘下不多的日子，珍惜眼前的人，而不是怨天怨地，天天嚷着浪費米糧。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容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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