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社區獵人】風華正茂 年輕的身體 裝着老靈魂

新村工作是老人才做的事?謝沁文反其道而行,用自己27歲的身體撞擊新村的老派刻板印象。

常說:青春無敵!青春,總是被無數的社會期待推促着往前邁進,用事業、收入、社會地位……的普世標準來衡量價值。於是,讀完大學,離家到都市工作,賺錢享樂,成為人生目標的三步慣例,青春的活力照耀都市,把黯淡與凋零留給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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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沁文反其道而行,成為親友們眼中的“不可思議”。

“大學生讀那麼多書,為什麼不出去工作?”“讀完大學留在新村,很浪費啊!”“年輕人應該出去看看,不要待在家裡”等等,總是在親戚拜訪時,遇見左鄰右舍時,與朋友見面時,或媽媽忍無可忍時,像魔音般一再迴盪。仿彿留在新村,就是個罪。

我有工作啊!她在心裡嘀咕,為什麼幫忙社區工作,就不是工作?為什麼留在新村服務,就是浪費?為什麼出走才叫做年輕?她其實不是很明白。

她一心一意想做自己喜歡的事,社區工作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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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般人視她為不務正業,另一批人又當她是時下正興的“返鄉青年”,她啞然失笑:“我有‘返’嗎?這裡本來就是我的家啊!”

隨着城市化發展,萬茂新村居民以老人為主。

獵人

社區獵人:謝沁文

謝沁文很年輕,27歲的她出門時喜歡戴一頂漁夫帽,行走在街道上就像一般的鄰家少女,並不顯眼;但在人口凋零的偏遠新村,青年就像個“異類”──她還是那個不是“經過”、“暫時停留”、“回鄉探親”或“旅遊”……而是留守家鄉的超級異數。

家住森美蘭州的萬茂新村,小學在步行十幾分鐘的華小就讀,中學就到遠一點的芙蓉中華中學,但也不過是15分鐘車程。畢業後展開她人生第一次離鄉的旅程,負笈到5700公里外的北京清華大學修讀視覺傳達系,也開啟她人文關懷的美學視野。

2017年回到萬茂後,原訂要到大城市闖一番事業的計劃,被無心插柳的新村義務工作及疫情打亂,在亂序中卻仿彿為心靈找到一處安適的位置,從義務協助畫壁畫,到進入村委會議事核心,她將自己外接設計工作之餘的大部分時間,都投注在新村的社區活動上。

新村寧靜,生活簡單。

萬茂新村今年邁入72歲。

社區

森美蘭萬茂新村

萬茂新村位於芙蓉西南方,從芙蓉市區出發約10公里,就到萬茂新村。

萬茂(Mambau)因錫礦而開埠。根據史載,早在英殖民之前,萬茂附近的亞沙(Rasah)、雙溪烏絨(Sungai Ujong)就有原住民和米南加保人在開採錫礦,英國人也因為蘆骨(Lukut)豐富的錫礦藏而干政森美蘭州,也吸引華人礦家和礦工移入。

1950年,在英殖民政府實施的畢禮斯新村計劃下,萬茂附近地區的華人被強制圍籬到這裡,成了萬茂新村。

新村面積約57英畝,成立初期人口有1400人。錫礦枯竭後,萬茂轉種橡膠,鼎盛時期的人口達到二千多人。然而隨着橡膠業沒落,年輕人口外流,現在的萬茂共約250戶,且大部分是中老年人。

萬茂新村以廣西人居多,也有少數客家人和廣東人,“謝”是大姓,謝沁文家就是其一。

謝沁文喜歡萬茂,留下來為社區服務。

萬茂華小培育幾代萬茂人,謝沁文是其一。

疫情前活動多 一切從畫壁畫開始

除了大學那4年,謝沁文從來沒有離開過萬茂。幼稚園在萬茂新村,小學在萬茂華小,中學前每天揹着厚厚的書包上下屋前的斜坡,放學愛到附近的藥材雜貨店買一支冰淇淋。新村的樹、馬路、藍白相間的蓄水槽、荒廢的木屋、涼涼的風、青青的草……都深深的烙印在她腦海裡。

大學畢業後回到萬茂,對前程感到混亂迷惘,心裡告訴自己要出去找工作,但四肢卻不聽使喚,或許是藏在心裡那股對擁擠、喧囂和急速的抗拒感悄悄在作祟。不久國家換政府,新村迎來嶄新的村委會,開始在新村大刀闊斧改造整治。

“村長要找人畫壁畫,我媽看我閒着沒事,就推薦我,我覺得很酷。”她當時抱着好玩的心態,雖然只是照着村長從谷歌搜來的圖片畫畫,毫無創意可言,但她卻畫得很開心。

畫壁畫是謝沁文與社區工作結緣的起點。(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謝沁文:萬茂很普通,印象最深刻是這座廢棄的蓄水池。

對她來說,這是學習,她也嘗試揣摩村委會的想法。漸漸的,與村長越來越投契,村長也以開放的心靈欣賞她年輕的新思維,讓她勁力十足。

“2019年到新冠疫情前,村委會辦過填色比賽、婦女節活動、攝影比賽、新村各個角落的壁畫等等,我都有幫忙。”雖說以設計宣傳為主,但開會討論、腦力激盪、活動規劃及執行等等,都少不了她。她是村委會裡唯一投入度高、幹勁十足卻沒有職位的年輕生力軍。

看着她每天往村委會跑,媽媽不以為然。見她不計酬勞的為新村服務,朋友更難以置信。“平常會接一些設計案子來做,但不穩定,村委會也會付我設計費啦,但不多。”她解釋,儘管如此,她還是樂在其中。

不像城市的忙碌緊繃,萬茂生活簡單。

經過幾年的社區活化,萬茂張開雙臂迎接遊子回家。

關注社區活動 設計融入人文關懷

謝沁文喜歡社區工作,與她的天性及專業養成有關。“我從小就喜歡自然環境,萬茂新村很普通,但是有很多樹,很多的草,很寬敞的空間,在這裡我感覺很舒適自在。”

沁文說自己是個很怪的人,不追時尚,不愛消費。在中國讀書期間,她也特別關注各種社區計劃和活動,在自己的設計創作上融入更多人文關懷的溫度。這些養成,都傾注到她今天的社區工作上。

對於自己跟一般同齡青年不一樣,做着只有老人會做的社區事務。她會自我調侃“年輕的身體住着老靈魂”,然後哈哈大笑。

“開心就好。”隨興、跳脫框架的美學訓練,也讓她可以彈性的適得其所,在新村裡找到快樂自在。

疫情前種植的太陽花盛放了,新村熱力四射。(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村委舉辦酵素工作坊,教導村民製作酵素。

訪問90歲的萬茂新村前秘書胡棠,做社區記錄。 (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新村不老 年輕火焰正熾

新村活動不是只有吃吃喝喝、唱卡拉OK,還可以是雅俗共賞、老青同歡的人文關懷與藝術創意,萬茂的陽光轉身就是例子。

從芙蓉市中心開車南下,約15分鐘就可看到萬茂新村正門矗立的牌坊。除了村口麵店和咖啡店上半天鬧哄哄,假日遊客三三兩兩來覓食,新村平日都寧靜寂寥,就像全馬其他人口老化的新村一樣。

只是,這幾年太陽花盛放,將新村的活力重新點燃。

“太陽花是萬茂新村的村花。”謝沁文忍不住笑說,太陽花不是新村原有的“特產”,因為疫情前要為音樂節找代表物,村長提議她喜歡的太陽花,就開始在禮堂前種植,更特別邀請園藝專家來指導種植技巧,派發種子給家家戶戶,希望趕在音樂節時盛開。後來,還專門研發太陽餅,成為萬茂新村的特色伴手禮。

因為太陽花,原本死氣沉沉的新村開始散發朝氣和熱情。謝沁文畫筆一揮,快樂的村民穿着背心戴着墨鏡騎着太陽花摩多農耕去!可愛趣緻的小卡通,將她口中“普普通通的新村”變得青春逼人、熱力四射。

這是新村活化的一個起點。

年輕村長說做就做

謝沁文是村委會的年輕成員,大事有資深長輩和村長頂着,小事有她年輕的異想世界攪和,卻總能擦出繽紛的火花。“老人家喜歡傳統做法,吃喝唱K,我會建議新點子。”比如弄個打卡點,或請一些樂隊來表演等等。

初時老村委抱着質疑的態度,認為她的點子行不通,但年輕的村長很支持,而且行動力超強,說做就做。

“村長是個非常開通的人,想讓年輕人來推動社區活化。”就像她,也是在村長的認同和支持下,越做越投入。

畫壁畫,並樂在其中。

民眾會堂及遊樂場重新整修後,成為村民活動的地點。

整治公共空間 成村民遊樂場所

謝沁文記得,新村委會在2018年接棒後,先從空間及環境整治開始。“我小時候的記憶,民眾會堂就是個陰森可怕的地方,新村委會接手後重新裝修,現在變成一個村民休閒及活動的聚集點,老年生活豐富起來。”

禮堂旁的遊樂場以前很破敗,只有野草、蚊蟲、生鏽的設備和遊民醉酒,重新整理後也還原真身,變成每天傍晚親子遊樂的場所。“環境也是,過去到處垃圾,村委會把資源回收系統建立起來,村子整潔乾淨,感覺很舒服。”

接着,村委會要讓新村美麗起來,就順着全馬各地興起的壁畫潮,在新村各個角落畫壁畫。謝沁文就在這時候與村委會結緣。“我沒事做嘛,也覺得好玩。”她指着民眾會堂前那幅畫,笑說那是她的處女秀。之後,她又陸續畫了好幾幅,協助畫家賴昭光在村內各個角落依空間特性隨興創作,從開始的複製到後來的自行創作。

她最大的動力,是村長認同她的想法,她也開始將年輕的元素注入到新村的各種活動設計宣傳上,吸引更多人注意到萬茂新村。

疫情前,謝沁文拍攝《不良少年》,記錄村裡的孩子。(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2019年畫家賴昭光依據新村環境的特性畫了39幅創意壁畫。

有夢想有希望 村民開心自己也開心

因為壁畫、太陽花,萬茂吸引了很多遊客進來打卡,寧靜的新村開始熱鬧起來,村民臉上也掛滿笑容。對受過美術專業訓練的謝沁文而言,一窩蜂跟風的壁畫儘管俗氣,但只要村民開心,她聳聳肩,又有何妨?就像老村委堅持辦卡拉OK活動時,她也會支持和協助,只要村民快樂。

而更重要的是,搭上全國社區營造列車,市集、手作文創、工作坊、文史記錄、組織樂隊……的新潮社區活動一波接一波,打響萬茂新村的知名度,村民從原本的冷漠變成活絡,認同感也重新召喚。

她心裡最想做的,是推動新村的空間改造。“這也是村長認同的,我們曾經計劃將廢棄的村屋改造成一座結合音樂與閱讀的人文圖書館,但因為缺乏資金而擱置。”但這個夢想一直在放在心裡,有朝一日一定要實現。

她更幻想,有一天自己有錢了,要買下新村的閒置木屋,然後改造成一個藝術人文空間,展覽畫作、照片、音樂,推動新村孩子的美術與音樂教育。“對新村民來說,可能過於高冷,但可能有一個孩子看了作品後,心中埋下一顆種子,從此改變他對人生的看法?”

她始終相信,藝術可以活化及創造更多可能性。

“萬茂向陽祭”結合市集、環保手作工作坊及音樂會。(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萬茂向陽祭”即將在9月24日登場。(圖片來源:謝沁文提供)

注重村民需求 向陽音樂祭雅俗共賞

謝沁文的社區工作經驗不長,在且戰且走之間,也慢慢學習與成長。

“兩年前的我是很幼稚的,當時只一味的想把自己想像的社區構想搬到新村,自己很爽,很少從社區居民的需求出發。”比如即將於9月24日舉行的“向陽音樂祭”,就是她轉變的極佳例子。

“剛剛幫村長時,我很喜歡中國的獨立樂隊,當時剛好全國各地都在辦音樂節,我就向村長建議也在新村辦一場。”於是就有了“向陽音樂祭”的構想。

初期想法,就是辦本地獨立音樂節,再結合市集、環保活動等,都是她和村長喜歡的活動,從來沒有思考是否適合萬茂的村民。過程中不斷的與其他村委碰撞,自己也開始反思社區活動的意義。

“有次我們特地到新山去聽一場南部獨立音樂會,結果村委意興闌珊,也認為村民不會接受。”這讓她重新調整,將音樂會變成雅俗共賞的本土創作、民歌及懷舊金曲的混合體。

環保活動也一樣。原本合作單位將他們的紅樹林活動複製到萬茂,但萬茂沒有紅樹林,活動也修改成更接近村民生活的敲擊環保樂器、天貝與環保洗碗膏製作,並鼓勵村民自備容器逛市集。

“現在的我,更注重人的感受,也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把知識分子那一套硬塞進新村。”

文 \ 高佩瑤      圖 \ 黃招勤、廖佳愉、李佳欣、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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