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試過這樣集體感覺死亡的臨近。
當然，死亡一直都隱隱地緊隨左右，幸好生命的繁華與繁忙使我們忘記。記得小時候有一段時間非常害怕打仗，說不定走到街道的轉角處，便會看到明燦如同太陽的蘑菇雲朵在蔚藍的天空爆開。更小的時候在路上看到死老鼠，立即遠遠地繞過；那是因為聽到過有關黑死病的故事。那時候還有老鼠箱這種城市衛生設備，萬一看到了一條老鼠尾巴懸在老鼠箱外，三天吃不下飯。而且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只有徒然招惹嘲笑。看到四周的人都若無其事地照常上班下班，生兒育女，看戲打牌，使我十分困惑：難道他們不知道？當然他們都知道，但是他們不要知道，而其實他們是對的：忘記是真正的超越。
暫忘生命原來蒼白的素顏
然而忘記又正好是死亡的影身。遺忘使記憶消失，死亡使肉身和意識消失。死亡就是消失，一切都沒有了，連“沒有”這意識也沒有了。瑞典導演英瑪褒曼說：明白了這一層道理叫他大為放心。既然什麼都沒有了，當然也就沒有了害怕。死了之後也就不再會意識到死亡。死亡消除死亡。負負得正。怕只怕長眠之後還會帶來不可知的夢境；這就是丹麥王子的疑慮。
里修的聖德肋撒在自傳中說：“那些曾經歡樂飲宴的富豪人家，如今安在？我們對死亡沒有足夠的思量。”這是聖者的慈悲，釋迦的慈悲。我們凡夫俗子不要接受這樣的慈悲與智慧。我們要活下去。要工作，要家庭，要娛樂，要跑馬。為什麼？因為這一切可以使我們暫且忘記生命原來蒼白的素顏。於是乎，在封城裏面的人家，照樣戴上口罩嘻嘻哈哈地打麻將。Go, go, go, said the bird: human kind / Cannot bear very much reality.
聞說有香港名媛將新冠狀病毒傳染給愛犬，這就給“You kill what you love”賦予新的諷刺。這又叫人想起意大利作家薄伽丘在十四世紀的黑死病蔓延時期在街頭所見：染黑死病的窮人倒斃在那裏，兩頭流浪豬走近，把長鼻探入死者的破衣裏面，企圖覓食。沒有多久這兩頭豬便發瘋似地團團轉，繼而倒地死掉。人犬共生，人豕共死。
在瘟疫蔓延的時候，我們份外深切地感受到，天地萬物一線牽，害苦了其他生物也就害苦了自己。薄伽丘的《十日談》裏面，有七女三男在翡冷翠外的別墅躲避黑死病，窮極無聊，只得編說色情詼諧故事苦中作樂，消磨時間，暫且忘記死亡的臨近。也有更為勇敢積極的，丟下個人的喜好，投身前線與瘟疫對抗，能夠做多少便做多少。
對抗死亡，忘記死亡，面對死亡；平常人只有在這三項選擇中往返遊走。
（曾子曰專欄“梅開千百度”暫停一期。）
光明網促請讀者及網民，共同維護言論自由精神，營造理性交流環境；任何人身攻擊、鼓吹種族與宗教仇恨、誹謗與造謠等留言，皆不代表本網站立場。 本網站有權刪除任何違反此原則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