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景鴻（《明報》） 圖＼曾憲宗
“說話”和“吃東西”是我們的平凡日常，但對於患有溝通和吞嚥障礙的人，這不是易事。
如今，全球人口正步入老齡化階段，由此可預見，因年紀老邁及各種疾病而導致吞嚥困難的患者數目亦將逐漸上升，如何為他們提供合適膳食不單是照顧者的難題，更是社會的挑戰。
香港言語治療師鄧浩樺（Kenxes）說，言語治療的兩大範疇正好就是“說”和“吃”。他選擇多走一步，開展共融餐食計劃，向餐廳推廣吞嚥障礙友善餐食，同時聘請有溝通障礙的學員為侍應，寓治療於工作。
去年四月，在善導會“社創社”（BEHub）的資助下，言語治療師鄧浩樺得到了推展社會共融大計的契機，創辦“jin4jy5言語計劃”。在執業首三年，鄧浩樺以外展言語治療師的身份，在成年復康中心接觸到自閉、腦麻痹和智障者等人士，又在老人院舍幫助有吞嚥困難的長者。“我的工作就在第一線見證他們的問題。聽得多，就想用自己的專業幫助他們更多。”
鄧浩樺想從餐宴開始，促成共融的社會環境。一方面，他協助有溝通障礙的患者投入社會。他們在閱讀、書寫、聆聽及或說話上，有不同程度的困難，難找到工作，選擇也很狹窄。雖然“jin4jy5言語計劃”不能提供全職工作，但經過待客訓練後，學員的工作能力獲得提升。
軟食碎餐造福吞嚥障礙者
另一方面，吞嚥障礙人士也是“jin4jy5言語計劃”連結的對象。由於食物或飲料從口腔輸送至胃部的過程中出現困難，他們常出現咬嚼很久，或是含着不吞和噎食等狀況，只能進食軟、碎的食物。但坊間食肆普遍上沒有提供這類服務，而即使外出用膳時自備攪拌器，攪成糊狀的食物跟一般食物的口感和味道相去甚遠，吞嚥障礙人士的用膳體驗，淪為“家人上餐廳用餐，我只能在家對付着吃”的慘況。
鄧浩樺認為這樣令吞嚥障礙人士和家人都痛苦，漸漸討厭進食，因止，他要推廣更好的專門膳食。翻看“jin4jy5言語計劃”的Instagram，與它合作的餐廳提供多種軟、碎（免治）餐款選擇，如番茄忌廉濃蝦汁意太麵、日式蘋果咖哩豚角咖哩丼和豆腐黑毛豬，跟平常人們外出用膳一樣。
對於連結兩群身心障礙人士的安排，鄧浩樺說：“剛好溝通和吞嚥兩方面都是我的專業，因兩邊都有需要，我就結合一起，讓復康人士服務吞嚥人士，復康人士自己也可以得到就業機會和治療。”自去年四月迄今，他訓練了五名患有不同類型和程度溝通障礙的學員，教他們怎麼招待和與客人溝通；又向有意試營吞嚥障礙友善餐宴的餐廳，推廣高質素的軟和碎餐，說明食物做法，再交由廚師按餐廳既有的菜式自行發揮。
餐食也會視乎吞嚥障礙人士的咀嚼和吞嚥能力來提供，能力較好的，可以吃碎餐，即切碎的食物；能力較差，就可以吃軟餐，即加入酵素的糊狀食物，但跟一般糊仔不同的是有固體形狀，更像普通食物。現時與計劃合作的餐廳有五間，包括“銀杏時光”、“t2P”、“古月”、“Delicious Eatery”和“Combo”。鄧浩樺希望餐廳數量愈來愈多，並按需要分級別提供菜式，讓吞嚥障礙人士有更多選擇，“最終外出用餐可以，外賣也可以。”
患者有選擇 毋須困家中
這天，一間老人院的職員攜同近10位長者和家人到“銀杏時光”享用吞嚥障礙友善午餐。復康學員卓健在門口接待坐輪椅的老人家，“銀杏時光”為長者製作了兩款食物：海南雞飯和牛肉、西蘭花拼玉子豆腐定食。卓健跟另外兩個學員阿蛋及婷婷，端上外觀接近普通午膳的軟、碎餐，長者微笑道謝。
鄧浩樺說，吞嚥障礙患者多數是老人家，但因先天殘疾，或腦創傷、柏金遜症和中風等後天因素，都有可能導致障礙。如果有更多餐廳願意提供吞嚥障礙友善的膳食，患者就可以隨時到外頭用膳，不用坐困家中。他說最重要的是“有選擇”：“COVID的時候，我們都試過幾個月不能外出用餐，這樣的情況，患者大有可能一年以上不曾外出。雖然障礙不可逆，但飲食上可以補償，讓人們找回生活。”
45分鐘後，在席長者已經吃得七七八八。鄧浩樺說，在少有的餐廳環境用膳、有家人陪伴，再加上味道比較好等因素加乘下，長者願意用膳，用膳時間快是樂觀的進展。他笑道：“吃完飯後，長者們說要去附近的百貨公司逛一逛，因為平時沒什麼機會外出。
“老人院點名要有復康人士學員在這裏，和老人家聯天，瞭解殘疾人士的生活是怎麼樣的。”鄧浩樺說，共融餐宴計劃的配搭，對公眾和老人院都是一種學習。
成功溝通 復康學員添自信
鄧浩樺形容，復康學員的言語治療是個人化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溝通障礙分為兩種，“獲得性溝通障礙”是後天形成，比如舌癌患者在切除舌頭組織後，出現咬字和發音的困難。學員卓健、阿蛋和婷婷所面對的，則是“發展性溝通障礙”，由先天因素決定。
比較被動的卓健和婷婷有自閉症譜系障礙，鄧浩樺跟他們一起做了溝通訓練。“他們的眼神和聲量需要加強，我們就做scripts therapy（腳本治療法），即是背稿，比如‘歡迎光臨’、‘是不是等位？’等，做角色扮演。另外，他們的心智解讀能力比較弱，要多提醒一些我們所留意到，但他們沒有意識到的社會化知識，比如在座位中間傳遞食物，可能有把食物傾倒到客人身上的風險。這些細節要幫忙協調。”
不時提醒注意細節
阿蛋的溝通障礙主要是肌肉問題，在咬字和走路時有困難。鄧浩樺解釋：“阿蛋出世的時候缺氧，患上腦麻痹，是後天不可逆轉的。”阿蛋說，鄧浩樺是他在復康中心遇到的第三個言語治療師。他們在去年認識，鄧浩樺介紹他去做侍應，在餐廳把軟、碎餐傳菜給老人家。
最初跟阿蛋談話，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的咬字比較含糊，需要比較集中才能聽清楚，但不一會就發現，其實他性格活潑，說做侍應“很簡單，難度不高”。鄧浩樺憶述，一開始阿蛋不願意做評估和治療，透過多次磨合和嘗試，才成功鼓勵他接受。在近一年治療過程中，阿蛋做了口肌訓練，現在說話已大有改善。
我也觀察到鄧浩樺不時拍拍卓健和婷婷的肩膀，提醒當刻要注意的事物，又跟阿蛋說，若別人聽不懂他說的話，可以用手機打字代替。鄧浩樺解釋：“平時阿蛋會用輔助溝通系統和iPad來帶位，什麼渠道不重要，最關鍵是起碼明白，達成溝通。對復康人士來說，溝通成功就會有自信心。”
求職不易 保護傘下克服障礙
參與計劃的餐廳不介意輪椅出入和由復康人士擔任侍應。鄧浩樺說，這些場所像是保護傘般，對待學員和吞嚥障礙者，沒有發生不愉快的經歷。
對復康人士來說，求職不容易，成年的復康人士，更是擁有最少資源的群體之一。阿蛋曾在非牟利機構和快餐店工作，但都做不長。鄧浩樺觀察到，就算有工作，天數也比較短，而且當復康人士出現困難，一般工作場所不會有專人輔導。在他組織的活動中，除了提供治療和訓練，還以接近市價的薪金聘請五個學員。
講到薪酬，一直坐在我們身邊的阿蛋笑得開懷。原來他認為幫鄧浩樺工作，很容易掙錢，第一次收到工資時，曾買螃蟹回家，獎勵自己。鄧浩樺說阿蛋是一個很好的示範，讓人看見腦麻痹學員經過口肌訓練，解決構音障礙後，是可以貢獻社會的。而巴士迷卓健，更因為懂得使用Google Map，常常為其他學員帶路和陪同乘車。
鄧浩樺覺得侍應工作，目前對他們來說太簡單，“要催谷他們多一點”。他打算在明年的樂齡科技展，要求幾個學員擔當介紹專員，“學員服務過餐廳，也知道言語治療是怎麼一回事，是最好的人選。”他感嘆，“我不想他們永遠跟着我，我希望我只是一個踏腳石，他們之後可以出社會做，最好去大企業，所以我們現在要給他們更多嘗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