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水上人勝哥住船62年 靠捕魚買3層樓

文\譚淑美(轉載自《信報》)   圖\吳楚勤

有一句詩這樣說:“問從來誰是英雄?一個農夫,一個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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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買勝(勝哥)是水上人,他在漁船出生及長大,至今62歲仍住海上,與太太孜孜不倦四處捕魚。勝哥一生只在幼兒園唸過3個月書——他沒成長在一個要乖乖學習的環境,當年僅6歲的他,要自行山長水遠到陸地搭車上學,難怪無心讀書。雖然只懂得寫自己的中文名,但他憑一雙滿佈疙瘩的手,養大了4個孩子,還供完3層樓,而他從沒做過捕魚以外的工作。

照顧子女外,別號叫“有義”的他,對親人盡見情義,他也曾賣樓套現,花百萬(港元)為其中一名媳婦治病。

勝哥的漁船,也是他的居所,停泊在香港仔水域。他中氣十足,說話響亮,原因是漁民習慣了由船頭高喊到船尾,再由自家艇高喊到對面艇。

他的一艘船分前後兩部分,前面是休息室,有冷氣、睡床、電視、枱凳等,後面是工作區,放滿魚網、保護衣、膠籃等。地板是由纖維材質製成,表面佈滿一條條深坑,讓污水易於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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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哥的漁船也是他的居所,船頭休息室設有冷氣、睡床、電視、枱凳……亂中有序。

漁家船頭靠岸停泊時通常向東,因不可“歸西”。他的船頭則插了一枝鮮紅旗子,上面寫着“朱大仙”,那是漁民的保護神。

然而,整艘船最惹人注目的是他和家人的合照。有空位的地方都被貼滿了這些合照。從中可見,勝哥有多愛家人。

故事始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勝哥在船上出生。他回憶說:“以前的船沒馬達,要靠風力去駕駛船隻,而阿媽陣痛了幾小時,船還來不及駛回岸邊,就生下我。那時,我們的船大概在澳門水域吧。”

他稱,很難說自己是哪裏人,因為“水上人是到處去的……我們自給自足”。連他在內家中有七兄弟姊妹,他是大哥。水上人不分男丁女丁,都要在船上工作。

勝哥除了自己的名字,便不懂書寫或閱讀任何文字。他一生只在幼兒園讀過3個月書。

“當年我讀的幼兒園在筲箕灣,譬如船停泊在香港仔,我就得自己一個人,以車駁車的方式回到學校,自然不會有心讀書。”

詢及他如今有無悔不當初時,他說:“沒什麼後悔不後悔,那個年代人人都這樣。

“唉,要我拿筆十分困難的……全家人除了父母,我年紀最大,所以要去幫老竇。”

此後,他與讀書絕緣。“到我十二三歲,老竇左手手指被機器弄斷了,不能工作,我擔起一頭家。”

從無零用錢潛水撿硬幣

小時候,勝哥在船上玩什麼?

“夏天,我們會游水、潛水,我可以潛到五六米深。”

他笑道:“或者有時與隔壁船的小朋友一起跳繩、抓子(讀音:畫紙,即豆袋)。太白、皇宮(海鮮舫)那些大船上,也有很多鬼佬逗我們玩,不時丟一些‘荷蘭水蓋’(瓶裝汽水蓋)或硬幣到水裏,我們就潛入水拾起來玩。”

父母從來不給他們零用錢,因此,他靠這個方法賺錢,一上岸就買零食吃,不止買自己想吃的,還會“買弟妹喜歡吃的”。

詢及平日的捕魚工作時,他說:“我們捉蝦、撻沙魚、紅衫魚、魷魚……什麼魚都有,通常晚上出海,清晨才回航。”

難道他夜晚都不睡覺?“並非不睡,是兄弟姊妹輪流睡。”

“由於我們是在早上賣魚,以便供應給酒樓和街市,而且魚要夠新鮮,所以就在晚上捕魚。”

他披露,他們在賣魚後,多會補完魚網才休息,到了晚上又出海捕魚,如此這番,周而復始。

結婚擺酒幾天   吃海鮮很便宜

勝哥19歲就結婚,水上人家的男丁在結婚時都有一個儀式,稱為“升大字”,即是在“名”以外加“字”(古代文人雅士常有這番操作,他們是在幼年“取名”, 然後在成年後“取字”,所謂“冠而字之”即是此意。

他的字為“有義”,並在結婚日立匾做紀念。

周太也是水上人。“老婆小我一年”,船艙的休息區雖然不大,但他們將之分成兩個區域,而他和太太則是每人一個。

“約她看戲……然後等各自的父母同意。”勝哥記性很好,連他們在一間叫作深記的酒艇(或稱歌堂船)擺酒都記得。

“我們擺了20圍,分兩隻艇。我們是一連吃四五餐、擺幾天酒的。”

那不是很貴嗎?“很便宜的,吃大餐每桌只是800港元,通常是給我們吃海鮮。”

他的來賓要送禮金嗎?“當然要啦!”他高聲叫道。

他極少戴上結婚時戴的金戒指,“漁民不戴戒指,因會勾到魚網。“

婚後,勝哥與妻子育有3兒1女。“他們都是由我媽媽帶大,並送上岸照顧,全部有讀書。我和太太若要看文件,便由他們幫忙。子女如今都已結婚了,我有8個孫子!”

當筆者嘩一聲喊出來時,勝哥清脆地連笑了幾聲:“嘿嘿嘿……其中兩子駕船,另一個做閉路電視電工。”

科技讓漁民更安全,如圖中的雷達可顯示附近船隻所在處,避免發生碰撞。

長年住船上  最怕遇雷暴

在船上生活時,勝哥說,最辛苦的還是遇到“打石湖”(水佬話),即是雷暴。

“現代人有手機,可從手機知道最新訊息,舊時沒這些資訊,只能靠肉眼看天色,西南石湖(吹西南風的颱風)最猛還有雷達,以前,一旦海面出現霞霧,我就叫弟妹留意四周聲音,怕別的船撞過來。現在,我們有雷達,只要屏幕能顯示附近的船,就方便多了。”

至於他這個在海上生活的人,會較為喜歡夏天抑或冬天所帶來的痛苦?

“當然是夏天,流汗流到……”他嘆一聲說。

以往捕魚晚出早歸,如今勝哥笑指因已“登六”,不像年輕時那麼搏殺,現在通常下午4時撒魚網,等到大概黃昏7時便離開。

“視乎魚多不多,如果多的話,很可能會做通宵。”

由出生到現在,勝哥一直住在船上,但他有時會上岸陪年邁的母親。

“她八十多歲了”。勝哥話不多,總是長問短答。他退休後不會留在船上,“總有一天要上岸的。現在已經很辛苦,老婆腳痛,我的手腳又痛,還能捱多少年呢?”

水上人周買勝被問到夏天還是冬天辛苦時,他立刻回答夏天,因為在烈日底下工作特別費力氣。

視媳如己出  花鉅款治病

不少漁民上岸退休後,都會申請公屋。但大家不用為勝哥擔心,原來他靠捕魚賺的錢已用來供完3層樓,而那是他在SARS疫情後,趁樓價低時所買的第一層樓。

“10厘都供過!此後,自己省一點,存夠錢再買。那時,樓價便宜,百多萬已買到一間。”

他買的這棟3層樓,其中一間給母親住,一間給兒子住,一間出租。

這時,訪問現場有人說:“你已經發達,不用再工作啦!”

只見勝哥輕描淡寫地回說:“唉,不工作又太悶。買樓都是用來住的,有什麼發達可言!”

詢及什麼原因驅使他買樓時,他不諱言與子女有關。“我有子女嘛……”

他拍一下大腿續說:“我們做漁民,捱回來的錢全部有血有淚。因此,漁民最忌賭錢,我們這行有很多人去打麻將,注碼很大!”

童年陰影也影響了他,“新船下海,不是立刻可以入住的,要時間放裝備。我們年少時,遇到這個空檔就要寄住在別人的地方,如在一塊空地上搭個臨時棚仔,開一把雨傘,一家大小一住就20天至一個月。那時,爸爸太窮。”

勝哥不炒樓,他只賣過一次樓,原因是套現為媳婦醫病。

“她是外地人,患了胃癌,(不受惠於公營醫療)所以,帶她去私家醫院醫治,醫療費近百萬港元。賣樓賺來的錢都如此花了。”

讚他有情有義時,他說:“我把媳婦當成女兒,我做人就是這樣。”可惜的是,這名媳婦最終還是不敵癌魔,與世長辭。

既然有3層樓在手,勝哥為何仍住在船上?“一睡醒就可以工作……”他伸一伸懶腰說:“自由自在,空氣又好!”

活到現在   不曾見水鬼

水上人家有一些特別節日,其中以朱大仙誕規模最大,而朱大仙是漁民的保護神。

勝哥說:“朱大仙賀誕在每年大概(農曆)三月,我們燒衣、吃齋——連吃7餐齋,即是3日半,又會祭水幽,我們撒一些芥菜(不用煮,只需切碎)下海,並會在海上搭一間廟做儀式。”

講到神,自然會講鬼,勝哥說,在海上生活60載,他從未見過水鬼。

提到最奇怪經歷時,他說:“在越南船民湧入香港的七十至九十年代,我們每天都見到很多難民船,因船民斷水斷糧,我們送給他們一些水和飯。”

不過,並不是每艘船都幸運的有人救濟。他說,有行家曾見到沉船,甚至在拖網時發現人骨,並懷疑是越南船民的船沉沒後,屍首落入大海。

“他們坐的只是一些小船,遇風浪很易被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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