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插畫家水水畫出新天地 藉畫療癒自己和別人

文\陳欣彤(轉載自《明周》)      圖\黃家邦、周耀恩、由受訪者提供

從小,孩子們都喜歡把「為什麼」掛在口邊,長大後,人們漸漸將這三個字收起來,但這三個字無時無刻都在腦海裏遊走、撞擊。香港插畫家水水大學畢業後,那個「為什麼」忽然大聲疾呼起來,面對職業前途,她必須作出選擇。可是,兩年前,她遇上更大的「為什麼」。「我爸爸不在人世,當初他沒有留遺書給我……令我不斷想,究竟為甚麼他不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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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遇到一波又一波的挫折與難關,失陷過,痛哭過,崩潰過。水水反而這期間學會了不少以前不懂的東西。「我現在算是學會面對情緒。」「我覺得創傷這件事是我必須要去面對的。」「我的人生還要過,我不去面對它的話,它一直都在那裏,我一直都卡在那個位置,前進不了。」水水以畫寄情,療癒不少同路人,「我開始了解到,原來水水可以陪伴大家」。

問水水為何稱畫中角色為“水水”,水水笑言是有天洗澡時萌生,而及後有朋友問道可否直接稱呼她為“水水”,她想了一下,既然角色在畫作中已漸成為自己的化身,便讓朋友們也稱她“水水”。

畫中細節,往往暗藏着水水的心思,比如剛剛畫的一隻灰藍色斑紋的小貓,她說除貓兒的比例外,“水水”身處畫中何處、形狀高矮肥瘦亦然。“‘水水’其實是我的內心產物,他會跟着我變肥變瘦,肥嘟嘟就是我開心的時候,如果水水很瘦,就代表我不開心。”

這天,“水水”肥大圓潤,置身在畫作中央,欣然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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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下筆,都能讓水水觀照自己的情緒,尤其是那些“被自己按下了”的情緒,“有時候我畫他,沒有十分刻意看他的體型,如果畫的時候曲不了,沒有那個弧度讓他變胖,我就知道自己那段時間心情有些差了”。

“水水”會跟着水水的心情好壞而變肥變瘦。

“裸辭”投入畫畫世界

水水察覺情緒並將其投放到作品中,源於2018年的工作經歷。水水從香港浸會大學視覺藝術系畢業後,到一間廣告公司任職,她負責平面設計,需要按照客人要求,設計搶眼及大型的作品。“太商業化,但是我覺得自己的風格又不是這樣,我的風格比較文青,開始覺得不太適合。”那時,水水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我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繼續做一些我不喜歡做,不是很想做的事,我會極度抑鬱。”

抑鬱真的出現了,而且維持了好幾個月,“我記得上下班需經過鲗魚涌站,乘車的路段需要不斷繞彎,我一邊走一邊想,我在做什麼?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人生有沒有意義?不斷問自己……我覺得不行了,做這份工作我不行了,不如辭職。”

水水說,“水水”這個角色還沒有出現前,曾畫過一卷“MT(紙膠帶)”拿到市集售賣,“好開心好滿足,滿足感比上班還要大,所以就開始想不如我跳出來做自己的產品,去建立自己的一個小世界”。

毅然選擇了“裸辭”,踏出舒適區,全情投入到畫畫當中,但是面對生計問題,水水坦言十分煎熬,很壓抑。她只好憑畫寄意,創作《憂鬱森林》。在《憂鬱森林》中的水水,既扁又瘦,躲在森林裏,爬到樹頂依靠?。這幅畫顯示了一個決定、一種低落的情緒,以及無法決定的無奈,“那段時間我很想躲起來,因為自己狀態不好,很想休息,很想自己平靜,只有情緒平復了,才能思考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難熬的日子,水水透過創作《憂鬱森林》整個系列時“治療自己”,亦開始有些工作機會,困境中好像看到微弱的星光。

水水畫作《憂鬱森林》

不需要說話    “水水”沒有嘴巴

繪畫,現在成了水水生活中的核心,但是在這之前,水水沒有想過自己如此喜歡畫畫。水水說,小時候母親教導她畫畫,只當是玩耍,高中時選修視藝科,又是只為了應付文憑試要求,到大學在視覺藝術系修讀工藝與設計(Craft and Design),雖也曾設計繪本,但真正燃點她的夢想,全身投入畫畫,是進入職場,從事第一份工作時,猛然發現自己有許多東西想要表達。畫畫成了她最好的表達方式,而且,畫裏面,總會出現一隻生物。

“那時候他還未叫作‘水水’,是一隻比較瘦的生物,然後慢慢去想他的動作,坐着站着還是怎樣,然後畫着畫着發現他的耳朵,好像兔子耳朵一樣。”水水說,記得小時候第一隻毛公仔,是父親購買給她的,那是一隻兔公仔,下半身肥胖,感覺很可愛,“所以潛意識影響之下,可能我就畫出了一隻兔子”。

“水水”另一個特色,是沒有嘴巴。水水解釋,起初還是有嘴巴的,後來省掉了,“因為我覺得沒有嘴巴比較有趣”,“他不需要說話”。“我覺得他跟我很像,我很多時候都不說話,我不說話,不代表我沒有東西表達、沒有思考,我在思考很多事情,同時想表達許多東西,但是我不用說話去表達,我寫東西,我畫東西。”

“水水”是隻沒有嘴巴的兔子。

《Inside》畫作    傳達父女情

水水的畫作,經常離不開“溝通”的主題。近來被邀約策展,展覽名為“你永遠無法知道我在想什麼”,當中有一幅畫作是水水最愛,名為《Inside》。

畫作中央是一副迷幻色彩的肋骨,“水水”則躺在肋骨裏,背景以墨綠與淺綠色圓形圖案點綴交錯。水水說,置中的是一副男人肋骨,代表她的父親。水水的父親兩年前去世,“當初他沒有留遺書給我,令我不斷想,究竟為甚麼他不這樣做?好像連最後一個溝通的機會都沒有,但是我再也沒有辦法問他……”

從前與父親相處,水水形容,很多時候父親會拋出一個問題,然後歡迎她各式各樣的答案,只要貌似合理,父親便會說好。面對含蓄的父親,水水坦言好像溝通不了,需要自己去尋找答案。現在,“水水”蜷曲在肋骨畫作當中,水水說“鑽進去後也不會找到答案,我在想,究竟是不是他想我自己去找答案呢?”

“水水”躺在肋骨裏,面容安詳。“其實水水是處於一個蜷縮、比較舒適的狀態,同時也想保護自己,我覺得,這件事過了一段時間,暫時來說相對平靜,可能還有一些感受,但是感覺仍然可以。”水水說。

水水和她的畫作《Inside》。

把情緒垃圾    傾倒在畫紙上

由帶着不解,到完成畫作後,水水形容情緒好像倒垃圾般,全都倒在畫紙上,反倒鬆了一口氣。“畫到差不多的時候,我就發現……或者那個‘為什麼’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為什麼會這樣想?因為我沒辦法和他溝通,這已經是一個事實,我不能改變過去,只能在我自己之後的人生中尋找答案,所以,我把很大部分的我放了在裏面。”

心境轉變,畫作也會需隨之改變?水水說:“如果要變的話,應該是水水會離開了這裏,肋骨應該埋葬了……因為它是需要被埋葬的。”水水己經準備好了?“還沒有……還需要一些智慧。”

生活更多彩   在波折中成長

這幾年經歷多重波折,由順從內心意願追隨夢所想引發的掙扎和抑鬱,到父親忽然去世,水水也逼着成長。“我覺得這幾年的我,好像經歷了一件比一件艱難的事,從一開始可能我都可以顧及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到後來其實家人發生很多事故,還有,我由不懂得面對情緒,到現在算學會了。其實發生這麼多事,我覺得很困難。我的家庭是有點不一樣,而那個不一樣不是很多人經歷過,令我再次崩潰。”

然而,成長就是這樣的一個階段,學會面對自己、接納自己。水水當初的畫作以藍綠色為主調,但近年多了各種顏色,她不再局限於水彩,也用平板電腦創作。水水笑言,因為她也發掘了人生更多不一樣的色彩,面對難關,現在也有了不同的應對方法。“崩潰之後,不能說我是百分之一百堅強,但是面對困難,我比以前更踏實、更堅強。”水水說,即使需要“躺平”,讓自己休整,但是“躺平”的時間,已經比以前更短,她能更快重新站起來。

直面創傷不逃避    走出黑暗漩渦

打擊接連出現,一個比一個重。水水在社交媒體分享作品時,卻不時直白內心感受,坦率地分享自己如何受身邊發生的事影響。為何如此坦蕩地向陌生人分享想法?水水馬上回答說,我是一個直接的人。

“我覺得創傷這件事,我必須面對,因為我更喜歡直接克服,而不是逃避。當然,有些事情我克服不了,有些事情我會選擇避開。但是,我人生還要過,若我不去面對創傷,它一直都在留在那裏,我就一直都卡在那個位置裏,前進不了,所以我必須面對它。”

水水曾在一個帖文寫道“有些傷口不會好起來,只能帶着傷勢前行”,今天她亦負傷前行,“我覺得至少我可以再站起來,還可以幫助更多人”。水水說,她曾收到不少人的訊息,跟她談心事,或詢問如何處理情緒,那刻她發現,“原來水水可以陪伴他們”,聆聽不少人的心聲。

置身在黑暗漩渦中,有時候我們依賴前人高舉的火炬,引領走出峽谷,惟亦不要忘記,光暗相依,重要的是,我們有否抬頭找那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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