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他的復活術惹哭好多人

文:许晔

人们总希望能保留逝世亲人的一切照片,让自己能永远记得对方的模样,但仅得照片又显得单薄。中国贵州省贵阳市一名90后男子徐位领多年来为一众顾客“复活”去世亲人的样貌,细致地还原人物神态,疗癒他人,也让他体味不同人的人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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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位领在大学修读土木工程,大学时期开始便与朋友一起制作泥塑,毕业后曾任职跆拳道教练,但因不喜欢按部就班工作,临近而立之年仍拜师学习泥塑逾两个月,自此转行从事泥塑制作。

以下是徐位领的自述。

找我做泥塑的人,不少都和爷爷奶奶有特别深的感情。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小伙子。他拿著去世爷爷的照片来找我,让我给他爷爷做个泥塑雕像。过了两天,他来取成品,看到雕像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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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刚入行不久,看到这情况有点忐忑,心想:他是不是不满意?

没想到,小伙突然掉眼泪了。

他说,自己是被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因病去世后,他一直很难过。看到雕像的瞬间,他感觉好像看到爷爷“活”了过来,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所以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件事给我触动挺大的。

后来,有位顾客的情况跟这小伙特别像,也是从小跟著爷爷奶奶长大。

不同的是,在开工之前,他先给我讲了他的遗憾——以前爷爷奶奶养家很不容易,他毕业刚工作一年,奶奶还没来得及享清福,突然就去世了。他希望我能用泥塑定格他奶奶的样子,让他日后想念奶奶时,抬眼就能看见。

等我把泥塑做好寄过去,他说他看完忍住没哭,他爷爷倒是背著人悄悄哭了一场。

这些眼泪里都是思念。

徐位领细心雕刻肖像泥塑的外观。

为年轻寡妇犹豫

很多时候,顾客会讲些和已故亲人之间的酸甜苦辣。我听完常常唏嘘又难过,更坚定地想把泥塑做好,圆他们“看见”亲人的梦。

只有一次是例外。

那次的顾客是一位30来岁的年轻女士,孩子刚一岁多。她想给丈夫做个泥塑雕像,可发过来的照片不太理想。

我问能不能再拍几张正脸和侧脸的照片发过来,她说丈夫去年遭遇车祸去世了,只剩这些生活照,问能不能就根据这些照片来做。

我犹豫了。不是因为技术上有多难实现,而是我想她还如此年轻,看到泥塑后睹物思人,会不会更难走出悲伤?对她来说,“遗忘”是不是比“思念”更好?

这些问题,我没有答案。

不过转念想想,人确实都需要一个寄托,可以偶尔对着诉说思念,不然一直把思念憋在心里更难受。

最后,我还是为她做了丈夫的泥塑雕像。收到实物后,她没哭,只不断地对我说感谢。

徐位领对泥塑脸部进行精雕细琢时,用湿毛巾围着泥塑身体部分。

溫暖別人 也照亮自己

我走入泥塑这行,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

大学时,我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虽然平日爱玩泥巴,但和泥塑八杆子打不着。第一次接触泥塑,是我大二那年,一位学雕塑的朋友邀请我去看他创作。

当时,桌上有陶泥,我本来只是拿着随便玩一下,结果经过朋友指导,竟捏出了一只羊。尽管这只羊比较抽象,但我第一次感受到泥巴被赋予生命力的神奇。后来,我时不时就去跟那位朋友学习泥塑。

可这也仅仅是个爱好而已,我更多的精力得用来想怎么赚钱养活自己。

我来自单亲家庭,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父亲年龄也大了。上大学时,除了头半年的学费、生活费是从父亲那里拿的,后面三年半我都是自给自足。

那几年,我摆过地摊,卖过肠粉,烤过羊肉串,干得最久的是卖花式棉花糖。后来我发现,想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有个稳定收入,还得找份兼职。

朋友知道我对武术感兴趣,大一就加入了学校的武术协会,于是介绍我去校外当跆拳道助教。

这工作挣得不多,一个月七八百块钱,但我挺喜欢,一路做到了跆拳道教练,毕业后干脆和朋友合开了一家教跆拳道的武馆。

拜师学艺做好它

这期间,我从未放弃泥塑,有时给自己捏些小摆件玩,有时帮朋友捏个他女友、家人的雕像做礼物,权当练手,也没想过把它职业化。

直到后来陷入迷茫期——先是武馆因新冠疫情受到冲击,无奈关店;后是考公失败,没能顺利上岸——我想起了2019年的一件小事。

我那时还是跆拳道教练,一位学生家长知道我会泥塑后,请我帮她父母塑个像。她父亲还在世,七十多岁了,而她母亲走了已经快30年。

她只有一张母亲的老照片,很模糊,请人进行技术处理后依然不清晰,所以想到用泥塑来复原。我答应她尽力一试。等做完,她惊讶又感动,说:“你做得太像了,我感觉又见到了我妈妈。”

站在人生低谷,我想起了那一刻爆棚的成就感。泥塑这门手艺,既能温暖别人,还能照亮自己,多有意义!

这时,我才下定决心,要把它做好、做精。第一步,我去河北拜了位师父,开始系统性学习泥塑。

泥塑成品与照片中人相似度极高。

泥塑人像 嘴巴最關鍵

拜师是在2021年初。那年我29岁,临近而立,却突然转了行。

有些人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会焦虑,但我还好。我父亲55岁时决定自学中医,买了大量医书在家钻研,把知识点都编成七言绝句,然后背了下来。快60岁时,他想去考驾照,还跟我讲,人只要想学东西,就不要怕年龄大、困难多。

泥塑这块,我有几年基础,学起来挺快,困难不算多。我师父总告诫我,做手艺活,不能有满足感,对自己的作品要抱有批评的心态,要多练才能生“熟”,熟了才能生“精”,精了才能生“巧”。

他对我要求特别严,哪怕是一点小问题,也会指出来说一顿。有一回练习时,一片嘴唇我来来回回改了三次,依然不合格。他过来给我改,边改边说,差点把我训哭。

但出师之后,我真的特别感谢他的严格。在泥塑人像时,嘴巴确实太关键了。

徐位领圆了人们“看见”已故亲人的梦。

赋予泥巴生命力

眼睛、鼻子的呈现固然重要,但对整体还原度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嘴巴。嘴部牵涉到的肌肉特别广,嘴角稍微张开一点或闭上一点,整个脸部肌肉都可能需要重新调整。如果嘴巴及其周边肌肉没有表现好,整个雕像不管你其他细节做的多么到位,最后都会差点味道。

想赋予一堆泥巴生命力,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很多已故之人的照片有限,如果照片中的人物表情过于严肃,就需要我来判断,在保证相似度的情况下,调整面部哪几块肌肉走向,才能让人物雕像达到微笑状态,看起来更加慈祥。

我有时和朋友开玩笑说,做完这些泥塑后,我简直比他们的亲人更加了解他们,他们脸上哪里凸一点,哪里凹一点,哪里有颗痣,哪里有处疤,全印在我脑子里了。

这样的工作状态难免会带来一些“职业病”,比如动不动就犯的肩周炎,又比如常常不受控的视线——和人聊着聊着,我不自觉地就开始盯着对方的脸一直看。

其实我是在观察每一个表情状态下,人物面部那些或明显或细微的变化。但人家不知道啊,只会觉得你这人怎么怪怪的。

泥塑過程 要注意保濕

一些习惯是我转行做泥塑之后才养成的,比如把指甲剪得短短的,工作时从不戴戒指。这背后都是“血泪”教训。

想像下,当你辛辛苦苦捏好一个泥塑,等它风干的过程中,你挪了下它的位置,结果指甲一不小心刮到了上面,把泥塑的脸刮花了……

可别以为遇到这种情况,拿湿泥巴往上补一补就行。湿泥巴和干泥巴的收缩程度不一样,补了会留下难看的痕迹。

也因此,做泥塑的过程中特别需要注意保湿:发现泥有点干了,我得及时往上面喷点水;精雕细琢脸部细节时,身体部分得用湿毛巾围著;中途休息的话,我得给未完成的泥塑先裹一层湿毛巾,再在外面缠上一层保鲜膜。

听起来麻烦,但做到这些并不难,最难的还是应对客户的刁难。

制作期间需时刻保持泥塑湿润。

暖心客比奥客多

我遇到过一个客户,他要给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做泥塑,但没有合适的近照可以提供,后来给了一张母亲廿多岁时拍摄的黑白照,说可以根据这张照片来做。

可等我做完,他非说我做得不像他母亲。我问这泥塑和照片的人哪里不像,他说和照片很像,但就是和他遥远记忆中的母亲不像。最后他还是没给我结尾款,拿走了那个泥塑……

当然,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大部分人是很暖心的,会谢谢我用这门手艺帮他们把亲人重塑了出来。

而重塑的过程,也是弥补遗憾的过程。

最近一位客户找我,想为他十多年前去世的爷爷定制个泥塑。他爷爷几乎没留下清晰生活照,泥塑的参考图只是一张遗照。

客户说,爷爷教了一辈子书,是位真正的老教师,生前最喜欢穿的是西装,但遗照上他没穿。我想了想说,那我做泥塑的时候,给老爷子的衣服改成西装吧。

他们对去世亲人的思念,通过我手中的泥巴,一点一点凝结成实物。

那一刻,泥塑超越了手艺本身,泥人不再只是个物件,思念也突然有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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