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人類本質簡單 生態運動家 薩提斯:教育必須反璞歸真

文\朱令筠    圖\朱安妮

出生於印度爾後定居於英國的和平與生態運動家薩提斯.庫瑪(Satish Kumar),自18歲放下僧侶身份投身社會運動,至今87歲未曾停下倡議腳步。全球多地戰火紛飛,氣候危機加劇,此時邀請薩提斯分享簡而美的生活哲學,希望還來得及時。筆者與他在大樹旁對坐,由落日餘暉談到天色初暗,面容細節逐漸模糊,但他明亮堅定的眼神,在黑暗中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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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提斯於2019年推出著作Elegant Simplicity,繁體中文版《簡樸的美學》近日出版。書中他分享生命經驗,提倡人類應活得簡樸,為製造本身的內在價值而慶祝,而非淪為物慾的奴隸。他加以解釋:“工業文明把一切複雜化,然而要過上美好生活,根本不需要技術知識和大學學位。”他說簡樸是人們存在最根本的真理,“大自然是簡單的,人類本質上也是簡單的”。

著作《簡樸的美學》,讓大眾能進一步體驗薩提斯的智慧。

薩提斯認為,現代社會的經濟(Economy)並非真正的經濟,只是追求金錢增長的Money-nomy。經濟本應為人類福祉及快樂服務,現況卻是顛倒。他舉例說,每間公司也有人力“資源”部門,從名稱可見,人類被視作促進經濟增長的工具,天然“資源”亦然。薩提斯在26歲時為了推動廢核,與朋友踏上和平朝聖之路,由印度徒步到四個擁核國家。沿途他目睹歐美工業式農業運作:伐林、過度捕魚、以化學物毒害大地,反映人類正侵略地球,與大自然交戰。這經歷讓他不僅成為和平行動者,還是一位生態行動者。

目前各國政府為應對氣候變化,致力減低碳排放,不過薩提斯強調這並非治本之道,除非人們準備好實踐更簡單、更“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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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使生命簡樸一些?

何謂簡樸?薩提斯所形容的生活模式,橫跨精神、情感、關係,以至衣食住行各個層面,例如生活上減少擁有的物質,毋須經過繁複的包裝銷售程序,直接從田野購入食物。不過,自幼生活在石屎森林的都市人,習慣超市購物、乘車往來的便利,要想生活簡樸好像很困難。薩提斯認為這是循序漸進的過程,關鍵在於問自己:“怎樣使生命簡樸一些?”具體來說,第一步是意識到每個人生存的必要條件,首要是乾淨的空氣、水和土壤。由此延伸,污染環境的行為最終只會轉嫁人類身上,應被禁止。

薩提斯也提倡“小即美”理念,一個社群愈小愈好,人們從而可以參與、組織、影響,以這種關係為中心。在新書分享會上,有人問:“多少是小?”他答道:“如果你能夠瞭解該企業或該社區的每一個成員,那組織就是適當和正確的規模。”薩提斯認為在理想的城市中,店舖、診所、學校都應是在步行距離,小城市鼓勵人們彼此多交流,“但當城市僅僅成為貿易中心、工業中心和商業中心,而不是人類中心時,它便有所欠缺了。”

城市的概念存在已久,薩提斯並不否認它在人類社會的重要性,也不是單單勸喻大家歸隱田園。即使身處鋼骨森林中,綠野難得一見,人們仍有方法與大自然連結,薩提斯說:“當我們開始一段旅程時,我們不應希望自己在其他地方,而是在身處的地方開始。”他提議大家每逢週末到山林散步,生活中可思考如何減低對環境的影響,還要向下一代傳授自然知識。

薩提斯鼓勵大家走出市區,多多接觸大自然。圖為他早前與活動參加者在草地上冥想。

科技輔助生活 並非主導

薩提斯期盼有一天,社會由製造者和藝術家組成,而教育應培養手工藝和創造力。他在《簡樸的美學》寫道:“唯有自己親身參與手工製造的過程,我們才有資格消費。”當消費者轉化成製造者,制度才不會視人類為自然資源的擁有者,凡從大自然領受的也要歸還,實踐可永續生活。

現代人機不離手,他又怎樣看待科技發展?“我並不反對科技,科技應是(人類的)僕人。”他認為,科技不應取代人類的創造力,若科技使人變得多餘、無用,那就是壞科技。譬如電話受人類全權控制,便利溝通,他對此並無反感;但人工智能則不同,“我不贊成人工智能,因為這將減低人性,讓電腦為我們思考。”他所秉持的原則是,工藝與藝術不應被摧毀,製造者應是人類,而不是科技反客為主。

和平環境運動家薩提斯.庫瑪在其着作《簡樸的美學》中提到,生態素養在這時代甚為迫切,因知識分子正讓地球置身險境。

教育需要改革 當一名製造者

自文明誕生,人類嘗試克服大自然的挑戰,卻屢屢證明高山大海這些自然物,非人力可改變,社會制度反而歷經變遷,薩提斯有一信念:“我們的制度是人類創造的,而人造物可以由人類改變。”他從教育入手,於1990年代創立舒馬赫學院(Schumacher College),以生態作為整全教育的核心。大學生不止是坐着上課,還要煮食、耕作,連結生活和學習。“現在的教育忽視了雙手,忽視了心靈。”摧毀生態、創造核武的不都是知識分子?薩提斯認為這顯示現代教育出了大問題,所以要改革教育,培育年輕人的雙手(手工藝)、兩邊大腦(不只是邏輯思考的左腦)及心靈發展。

薩提斯寄語人們要成為製造者,甚至敦促學院畢業生不要打工,要創造自己的工作和生計。筆者問薩提斯:“那麼你認為自己為世界創造了什麼?”這位作家、環境和平倡議者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我是一名製造者,尤其是一名園丁。”接着一分半鐘,他暢談家中兩英畝田地的農產品,如15棵蘋果樹今年出產了200瓶蘋果汁,分發予親朋好友。在家的話,他每天傍晚5時過後,會走出書房,享受煮食的樂趣。薩提斯對機器製麵包的評價,相信會得到不少人共鳴,“買麵包不好,買來的麵包品質普遍很差。”不時獲邀到世界各地分享,家中的田園怎麼辦?他笑說有專人打理相當放心:“我很幸運,非常幸運,我娶了一個園丁。”

薩提斯出席探索土壤親子活動,帶領參加者學習保護土壤。

抗議建基於愛 不可帶來傷害

環保意識漸漸抬頭,惟近年有環保主義者的抗議手法惹非議,如團體Just Stop Oil破壞博物館內的名畫,盼借此喚醒政府及人們關注。薩提斯不贊同任何導致傷害和不便的抗議,堅持所有抗議應當出於愛,“我可以因被定罪入獄,但不可給人類同胞帶來痛苦、困難或不便。”這與他另一本著作Radical Love的主題有關,提到激進的社運參與者應該抗議、保護和創造,但凡事必須建基於愛,甚至愛你的敵人。

筆者不禁問道,他們之所以採用極端手段,難道不是出於對現況沮喪無力?新書發佈會上,一名女士提到薩提斯以往一次演講片段發人深省,惟網上觀看人次只有寥寥三百多人。和平的舉動是否更難引起注目?“這並非事實。”他連聲反對:“這並非事實。回顧歷史,你會發現歷史因和平抗議而改變,強而有力的和平抗議。”甘地、馬丁路德金均堅守和平之路,成為家喻戶曉的名字,薩提斯因此認為和平抗爭才可帶來真正改變,讓大多數人聽從,婦孺、老人都可以參與運動。反之暴力行動的關注度只是曇花一現,“短暫媒體關注並不是真正的關注,有人作出暴力行動,新聞報導了一天,然後就被遺忘了。”

行動本是回報 要樂觀有希望

薩提斯認為現代人把經濟增長視作人生目標,消費主義於是成為氣候變化的元兇。

薩提斯所描繪的世界,感覺與現代社會發展方向格格不入,要徹底改變這制度,看似天方夜譚。他說自己是理想主義者,書中寫道:“我來問你:『現實主義者又實現到些什麼呢?戰爭?貧窮?氣候變化?』現實主義者已經掌管世界太久了,所以不如給理想主義者一個機會。”

極端天氣屢破紀錄,大多數人仍然毫不節制地過活,作為推動者難道不會感到氣餒嗎?印度教的教誨之一是“行為瑜伽”,乃指引人行動而不執着於成果。薩提斯把行為瑜伽者比喻為散熱器,“我想與你們(觀眾)在一起,交流並傳播信息。當中有些人會喜歡,有些人可能會說:『噢,這太理想主義了。』這沒關係,我依舊會發熱。”不只是倡議者,他也寄語所有行動者、製造者,讓行動盡可能美麗、有創意,但不用擔心結果,“行動本身就是其回報。”

即使世界現況未如理想,但薩提斯心中的希望不曾動搖,“如果你沒有希望,那就什麼都不會做。你必須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才可以做些什麼。”他強調,希望與行動相輔相成,不是單單心態上樂觀,要抱有積極的希望(Active hope)。

這位八旬智者說,所有行動出於愛和熱情,當他身體疲倦時,會午睡一會,但精神上從不覺累,“我已經87歲了,希望作為一位行動者,為人類服務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口氣”。他又調皮地“食字”:“我不想退休(retire),現在我更加是重新燃點活力(re-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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