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報導＼陳潭深
踏入2024年，幾篇關於湄公河流域的負面報導已陸續出現，給中南半島增添了地緣政治的緊張局勢。最有看頭的一篇談到中國即將在柬埔寨為湄公河開闢一條長180公里，深4.7米的運河，使商船今後不需經過越南的湄公河三角洲，就直接開到金邊港（Phnom Penh Port）。這個新的湄公河三角洲工程已引起多方面的解讀。
早在1949年，統治中南半島的法國殖民當局就將柬埔寨南部，面積為6萬7000平方公里的湄公河三角洲土地劃歸越南。這片土地習慣上稱為“下柬埔寨”（Khmer Krom），目前還住在那裡的120萬高棉人，已被視為越南的少數民族，而湄公河三角洲也從此成為柬越兩國恩怨的一個心頭刺。
在1975年紅高棉當權時代，波爾布特（Pol Pot）曾要越南歸還“下柬埔寨”。到了2002年，設立在美國的“下柬埔寨人協會”繼續譴責越南欺壓湄公河三角洲的高棉民族，並矢言要解放這片領土。
其實接管湄公河三角洲後的越南也不好過，在越戰期間三角洲的沼澤地是越共藏身處，因而在1962-1971年間遭受美軍噴灑了約8000萬升的橙劑（Agent Orange）。這些毒氣體落在越南南方約四分之一土地，使地面的植物落葉及道路暴露，以方便美軍消滅越共。如此一來，橙劑造成當地水土嚴重污染，報告說約有400萬越南人受毒害，包括15萬天生殘疾的嬰兒。
戰爭結束後的越南政府在三角洲開闢了密密麻麻的運河系統，為了沖洗地面上的橙劑、發展交通及稻米種植用途。多年後，美國也開始為越南提供數千萬美元無償援助，用作清理在三角洲的越戰遺害。
權貴忙於獵取財富
當我在湄公河流域做採訪時，大部分的三角洲土地已恢復活力，但卻聽到柬埔寨商人埋怨通過湄公河三角洲做貿易有被綁手綁腳感覺。原來當時運載超過某個噸量貨物的船隻須受制於越南海港的條例，方能駛入湄公河前往金邊港。與新加坡船務公司和船長談起運載貨物到金邊港的情況，總是聽到他們的牢騷:
“首先船隻先駛到越南的頭頓深水港（Vungtau Port）辦理移民海關事宜，然後等待越南引航員前來引導船隻開入湄公河分流，需航駛6至9個小時才到達柬埔寨邊界。在那還需要更大耐心等候柬埔寨警察登船檢查，以及換由柬埔寨引航員引導我們到金邊港。在金邊港下貨需等更長時間，除了需繳交正式和非正式收費外，我們多以香煙啤酒招待當值官員以縮短等候時間。所以比較來說，使用柬埔寨河段的總開銷要比越南段的收費來得高。”
那是1990代初期，越戰已平息但印支半島還處於亂世時代，聯合國忙於替柬埔寨部署民主選舉，而商人冒險家配合當地權貴忙於獵取財富。一般上商人使用新加坡船隻將電單車、汽車、香煙、啤酒等通過湄公河走私到金邊，再將部分貨物分銷到越南、寮國及中國西南部。在大選前夕，分享柬埔寨政權的西哈諾和洪森派系，無不忙於出售銀行、博彩等商業執照給冒險家，間中為金邊製造了不少的新富。
批運河工程
柬成中美爭霸新焦點
轉眼間30年過去了，如今中南半島局勢穩定了，洪森當了柬埔寨總理38年後於2023年8月把相位傳給兒子洪馬內（Hun Manet）。中南半島也從冒險家天堂變為詐騙中心，如今的柬埔寨更可能很快成為中美爭霸的新焦點。
去年5月，柬埔寨內閣在洪森退休前夕匆匆批准了中國“德崇富南運河”（Funan Techo Canal）建設計劃，洪馬內上任後兩個月就正式與中國路橋公司簽署這耗資17億美元（約80億8000萬令吉）的運河建設工程。這個在今年底開工，四年內完成的運河卻遲遲未公佈工程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未免讓人覺得這是一項對柬中雙方極其重要且迫切的合作計劃。
依據已公佈的官方資料，富南運河將連接金邊河港和南部的白馬（Kep）省海港，水則源自湄公河及巴薩克（Tonle Bassac）河。首相洪馬內也在事後證實運河項目將以“建設——經營——移交”（BOT）投資方式進行，即中方承擔全數的財務責任。
如此重大敏感的富南運河項目肯定已引起區域戰略研究機構的關注，一些嗅覺敏銳的國際媒體如美國之音、日經亞洲也做了多方面的報導和解讀。
圖證明本事
新任柬相致力搞經濟
從柬埔寨角度來看，富南運河計劃是洪馬內證明本身出任首相的合法性和實力機會，而不只是獨裁者洪森的長子。洪森過去有提到洪馬內在美國西點軍事學院“不是學帶兵，而是修經濟”，而後來在英國也考取了經濟學博士學位等。
洪馬內強調富南運河計劃對柬埔寨的發展有着巨大潛能，將造福運河兩岸的160萬人民。除了金邊河港外，目前在柬埔寨操作的最大海港是西哈努克深水港口（Sihanoukville Port），其兩側有國公港口（Koh Kong Port）和貢布港口（Kampot Port）。但這三個碼頭離開金邊有一段路程，因此富南運河將有助於加速把到港的貨物轉運到金邊，而可被視為政府在改造物流運輸所作的努力，預計可把運輸費減低30%。
對柬埔寨政府來說，開拓運河更能擺脫越南長久以來藉三角洲控制了它的貿易路線，猶如從越南手中奪回“下柬埔寨”的主權。如果那是越南政府的一個擔憂，相信更令他們感到不安的是運河工程將給湄公河三角洲造成什麼樣的生態和經濟影響。
將衝擊生態
引發洪水或乾旱問題
一般研究湄公河流域的生態學專家認為富南運河會給三角洲地帶製造新的洪水或乾旱問題。他們指，調動河水勢將破壞柬埔寨赤頸鶴棲身地波雷羅寶湖（Boueng Prek Lapouv）。專家們也肯定開拓運河將更嚴重地衝擊作為當前世界首要稻米產地湄公河三角洲的地位，特別在越南的安江（An Giang）和堅江（Kien Giang）兩省。
但區域戰略分析員最關注的，是富南運河將給中南半島帶來什麼樣的海洋地緣政治新挑戰，畢竟中國和美國在南海課題上已過招多時。觀察家多認為中國近十年在軍事和經濟上的崛起已促使美國與盟友在印太戰略下聯手遏制中國，而在南海堵住中國的國際通商路線是一個方法。
崛起成大國
中國圖增海外軍事基地
在富南運河計劃公佈之前，美國早已懷疑設立在西哈努克省半島，面積190英畝土地的雲朗海軍基地（Ream Naval Base）一天會成為中國軍用基地。在2022年，中國曾主導雲朗海軍基地的“升級改造”工程，當時美國媒體已論及該工程牽涉建造一些供中國軍隊“專用”的設施。如果中國路橋公司在這擁有不少過50年經營權的富南運河計劃裡，也同時取得雲朗海軍基地的使用權，那將大大加強中國在中南半島、東南亞和南海的影響力，但對美國算不了什麼。
自世界二戰後，美國就以美元、聯合國、核武器等絕對優勢建立了新國際秩序，成為當前世界最大的軍事帝國。據一項2022年的統計，美國在環球各地設有800個軍事基地，掌控了全球主要的海上交通線與咽喉，並在重要的海域配置強大的“航母打擊群”。美國是以全球規模發展它的海權包括在東南亞海域的霸權，雖然越戰後美國撤出在越南、泰國和菲律賓的海軍基地，但今天它仍舊在這三個東南亞國家及新加坡，擁有使用當地軍事基地的權利。
反觀近年崛起成為世界大國後，中國到目前為止只在東非國家吉布提（Djibouti）擁有一個海軍基地。一則去年底的報告說到了2028年，中國會在海外八個地方建立軍事基地或取得當地基地的使用權，主要分佈在非洲和柬埔寨的雲朗海軍基地。
建遠洋海軍實力
保護國際通商路線
習近平政權在2014年提出的“一帶一路”構想，已被視為中國將以高速鐵路、高速公路的卡車運輸橫跨歐亞大陸，獲取歐亞大陸心臟地帶霸權的目標。與此同時，觀察家也注意到中國在努力建立其遠洋海軍實力，以保護它的國際通商路線，而衝出被圍堵的南海是首要目標。
為減少通過馬六甲海峽咽喉而獲取石油供應，中國已在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Gwadar Port）和孟加拉灣的緬甸皎漂港（Kyaukpyu Port），建設了直透中國的油氣輸送管。目前中國正在海南島建設極先進的海軍基地，如最終能得到雲朗海軍基地的配搭，勢能強化把南海納入中國領海的主張，這才是富南運河工程背後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