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暢談．觀心集】最後一程
如果活得非常老，體力大不如前，患重病時，您可還要接受治療？身為子女的我們，如果老人家不留戀於世，我們應堅持送她入院嗎？
緊閉嘴巴不肯服藥
岳母過世前已年逾90，她經歷過兩次癌症，皆憑堅強的求生意志和適逢遇上當時最先進醫術，讓她有驚無險的度過難關。
我是她唯一的女婿，她當我是親生兒，對我疼愛有加。她也是我生命裡其中一位貴人，我在政府醫院任職醫藥官時，曾有幾次將被調往他州服務。她屢次帶我見國州會議員，以照顧家庭的理由，讓我繼續在北馬工作。我因此能夠在檳城中央醫院，向多位良師益友學習。
當我已經考上內科醫學文憑後，論資排輩應該可以進入心臟科深造時，因一些政治因素一直不被政府心臟部門錄取。岳母為我感到擔憂，聯絡身在鄰國當牙醫的外甥女，得到的好消息是，新加坡國家心臟中心正缺乏初級專科醫生，經過申請，我順理成章的被接受到鄰國受訓和工作。
她第二次患癌症時，我正好在新國服務。透過我的關係，她在新加坡國家癌症中心接受最新治療，居然康復了整二十多年。
我回檳城在私人醫院上班後，岳母本來蠻歡喜的，但是岳父老邁病重，她任勞任怨的照顧他，歡喜心逐漸由憂慮頂替。
岳父往生後，我們也盡量陪伴她，帶她往全球走透。我依稀記得她說過這句話：“我想不到在這把年紀，還能到非洲看野生動物！”
自從摔了一跤，斷了骨盆，行動開始不便。過後幾次重病，需入院治療。她自認已是古稀之年，何必繼續維持這個臭皮囊？她曾對我妻子說：“再次生病，不要送我去醫院啊！”
這個農曆新年前，我們一家人提早吃團圓飯。當時她看似蠻健康，我只帶妻女到越南短暫旅行。豈知除夕時女傭來電，告知我們岳母神智並非十分清醒，多數時候在睡覺，吃飯的份量也相繼減少。
初一早上，我們安排救護車到家中，希望能帶她到醫院先接受同事的治療，隔天我回去時再接手看診。豈知她當着救護員的面前堅決反對，不願上車到醫院。
初二中午，我們都回家了，趕緊去找她。看到她虛脫的樣子，跟平時的她，若判兩人。我三次請她到醫院檢查，她三次搖頭反對。我們想用藥物減輕她身上的痛苦，她緊閉着嘴巴不肯服食。
決定尊從她的意旨
由於我曾多次救過心臟停頓的病人，從他們口中得知神識出竅的經歷，知道死後還有的事實，我決定遵從她的意旨。臭皮囊已經腐爛了，乾脆換個新的吧！她雖非深懂佛理，但對於三世輪迴，她卻十分明了。雖說如此，現在面臨生死離別，我自己心中難免生起悲酸的感覺。
看到我們在她身邊，她顯然趨向平靜，兩天後就往生了，臨走前本來發炎腫痛的關節，一時間恢復正常。她面貌祥和，看到她遺容的親友，皆知她灑脫離世了。
回到我原先的問題，如果自己老邁多病，身軀不值得留戀，就放下這個包袱吧！身為子女的我們，如果老人家決意要離開，或許我們不該讓她繼續辛苦下去。
後記：妻子整理岳母的遺物時，在她放置其最尊貴物品的櫃子裡，居然擺放着我的名片。我獲悉後，喉嚨哽咽，雙眼含淚。
（光明日報／醫生專欄‧作者：陳昌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