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這裡那裡】我也带了花来

我读西西,从来不是要看西西写得能有多好,而是有多好玩,因为写作对于西西来说一直都是一种游戏,游戏无所谓好不好,只有好不好玩。

年轻无关年纪,富饶是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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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我留意到很久没有留意到的晨曦。这天几个朋友相继告知西西走了。这天阳光在摊开的空白笔记本上标记重点。这天从窗口看出去的晴空格外开阔。这天另个朋友捎来关西兵库县的第一场雪。这天峇冬加里营地土崩罹难者又四名身份确认。这天坐在电视前面看世界杯决赛直播或许是跟不在了的西西同在的另一种方式(但我没有)。这天窗玻璃上的夕阳倒影乍看令人错觉是真的。

让我觉得诡异的是,或许只是随机巧合,我先一天晚上才重读了西西英译诗选《不是文字》,也仔细地看了一遍《字花》西西专辑里的“西西年表”,读到最后我脑里都没有飘过“也快了吧”这样一个念头,完全没有,我不知道十二小时之后,西西就会静静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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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悲伤的,不过我的悲伤透明冷静,有如秋冬晴日空气,世界透过它看起来异常清醒。或许因为仿佛不多久前,我才看过西西获颁香港艺术发展终身成就奖的影片,影片最后西西说话连嘴里的字都已经咬不稳了,令人在静默中唏嘘。收到她的消息之后,我的世界依旧在各自的位置,但我知道已经重新排列一次。

从前读西西的快乐时光依旧在我心里闪耀,没有一分一秒是我觉得不值得的。曾经有人向我挑剔西西晚期专栏写得不好,可是我读西西,从来不是要看西西写得能有多好,而是有多好玩,因为写作对于西西来说一直都是一种游戏,游戏无所谓好不好,只有好不好玩。其实一件作品的好或者不好,到头来是你自己的品味罢了,但“品”这个字看起来就是摆起来的姿态,我更喜欢坦率真切大剌剌的“口味”。让我动容的是,西西始终怀抱一种孩童式的兴致持续创作,持续在生命的磨难中重新发现生活的乐趣,从来不跟世界讨拍索爱。写作是西西的存在理由,但不是唯一的一个,她也玩娃娃屋、缝制毛熊以及猿猴布偶,年轻时候还曾拍过实验短片,这种自得其乐地不停探索、学习并尝试的生命力非常惊人,常常让我觉得西西比我年轻太多太多,觉得西西这一辈子过得比我三生三世还要富饶,年轻无关年纪,富饶是种心态。

我知道我天性蜷缩别扭,对于活着轻易感到倦怠厌弃,但我真的非常幸运,得以走在孤僻的路径上遇到一些自己非常喜欢的人(还有一只愿意跟我相互磨蹭彼此磨合的小母猫),他们在生活里总是能够保持合胃口的兴趣,例如电影和肥猪肉根本就是为了假牙才存在的,例如我所认识最不辜负生命的人就是迈克,西西更是恒常用好奇的目光去回应宇宙的慷慨,我常常藉他们宽和温柔的眼睛重新发现这个世界,让我愿意在这里再留连一下。

这天我打开了西西送的《石磬》(原来已经是三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重读几首我最喜爱的诗,〈可不可以说〉、〈花墟〉、〈长着胡子的门神〉、〈快餐店〉、〈热水炉〉,还有〈白发朋友〉,这是我向西西道别的方式,也是我向西西道谢的方式。

(文/ 圖: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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