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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梅閣】 書桲

區區的小文,只不過是緬懷自己在青蔥年代整天往書桲街淘書的歲月而已。我所謂的恩,是淘書時的快樂;而仇,當然是見之如見鬼的壽板店。

性格猶如檳榔嶼天氣般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吃貨弟,在區區整個返鄉下過熱帶冬節期間,心情卻和島上幾乎日日陰雨綿綿的氣候相反,且猶如食神上身,每隔一天便帶着我們往喬治市跑,只為吃碗麵兼嘆杯呸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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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四一大早,他又興致勃勃地從峇六拜的新港,帶着我們往喬治市的老街區方向去。當發現該日的目的地為沓田仔街時,區區這個自1968年10月開始便罕到此條書局與棺材舖林立街道的稀客,不禁想起粵曲〈胡不歸之慰妻〉的唱詞:“我嘅心又喜,我嘅心又慌”來,何幸今早又回來此街,重溫自六十年代開始的文藝青少年豆芽夢。

大概是在九十年代時,區區曾寫了篇名為〈書桲恩仇錄〉或是〈書桲恩仇記〉的小文,寫的正是沓田仔街之悲欣交集舊事。小文的題目,當然是改裝自金庸大俠的首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

金大俠所敘寫的,是歷史與虛構兼具的俠義情懷與國恨家仇的長篇巨著;而區區的小文,只不過是緬懷自己在青蔥年代整天往書桲街淘書的歲月而已。我所謂的恩,是淘書時的快樂;而仇,當然是見之如見鬼的壽板店。

書桲恩仇的格局雖然小得不可同日而語,但在個人的生命史上,此條幾乎將檳城所有書局一網打盡的沓田仔街,是值得大書特書(No pun intended)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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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1966年區區這名新晉的草包詩人開始有小作刊登在《學生周報》後,沓田仔街除了是書店街(還有不知為何會依附而生的眾多棺材舖),也成了這個初中生的精神寄托之地。

因此每週三,一從柑仔園修道院女中放了學,必定乘搭市議會巴士來到這裡買當期的《學報》,看看自己投稿的嘔心瀝血大作是否獲得刊登。

接下來那兩年,除了這份每星期出版一次的學生刊物,膽生毛的不知死活蠢蠢欲動小文青,還把觸鬚伸到《蕉風月刊》去,因為有劉大哥哥白垚和牧羚奴當後台,讓區區也把稿投到這份大人文學刊物去。

那些年的小文青,一樣也是唱着“我嘅心又喜,我嘅心又慌”的曲調。慌者,是還未揭曉自己的大作是否已刊登出來;而喜者,當然是看到投去的稿已獲錄用。

可是心嚮往之的書局,卻與大吉利是的壽板店齊齊挨擠在此街的兩側,到底還是件不大愉快的事。

於是每星期到來此沓田仔街,心裡總會有個疙瘩,即使那時已在尼姑庵上了幾年學,應該像校內的修女校長和修女老師那樣,相信人死了就會回到上帝那裡,所以死並不可怕。

但我還是覺得害怕,尤其當一不小心瞥見棺材店裡擺放的待售貨物時,說內心沒有悸動是假的。

父親的棺身似有道裂痕

1968年搬到青草巷後,區區已經絕跡這條書桲街,以及疏遠了整個喬治市,甚至以為與此街再無牽扯。

1974年11月,父親驟然去世,由作為長子的23歲大弟來到沓田仔街,為他挑選最後的棲身之所。棺木運到家門後,兩個姐姐卻發現棺身某處似有道裂痕,立即呼天搶地慟哭不止,還抱怨大弟沒看清楚,竟選了副會漏水的房子。大弟也哭辯:“我已經請示過爸爸了,是他讓我選的!”

大弟也已走了八年多,願他安息。

原來年初四那早本來要吃的另一種麵,但店沒開,於是來到名為“高佬”的雲吞麵館,一家區區從未到過的店,雖然看上去也已有點年紀。來這裡淘書的六十年代,此街有檔最好吃的黑溜溜檳城滷麵,是當年小文青的最愛。高佬小麵館裡是一桌難求,還有拖着行李箱的旅客站在門外等座位。吃着久違不止半個世紀的銀絲雲吞麵,雖已不是從前庇能律那檔,心中仍然十分感激。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梅淑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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