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讀副刊

【紅梅閣】虛實

像是師從蒲老師般,刀大俠的《山歌寥哉》,也是藉歌曲或嘲諷或批評娛樂圈或社會怪像或讚嘆世間癡情,像是《聊齋誌異》的兩生花。

第一次聽了點中淚穴的〈花妖〉後,疑竇也立即來了:整首歌的歌詞並無一字提到花妖或花魂,如〈葬花吟〉中的“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反而《紅樓夢》才隱隱約約出現過花妖,就是第七十七回晴雯帶病被逐出大觀園後,春天才開過花的那株西庭海棠卻死了半邊,讓寶玉覺得好生奇怪。更奇的是在第九十四回又突然復活,令賈赦賈政此等正經八百的大老爺認定那株海棠樹是花妖無疑,更何況當時是不會有海棠開花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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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一曲中確是曾提到花,“那卻是花牆下彌留的枯黃”。奄奄一息的殘花,毫無一絲妖嬈之氣。

剛剛大着膽走進《聊齋誌異》所營造之迷離境界的無膽匪類,仍無膽量去翻遍那四百九十一篇的妖魔狐怪短篇小說,只是從各熟讀此書的名家敘述中,知道整部誌怪傳奇並無一篇與〈花妖〉一曲的內容相同,甚至連邊都扯不上。

區區覺得這也是曾被音樂界大咖譏為“農民歌星”的刀大俠高明之處,那就是藉這部奇書之名和其中幾篇的同名作品,轉化成另樹一格前所未見的創作。蒲老師是以離奇怪誕的民間故事,除了用來批評當時的腐敗制度和政治黑暗,當中也有不少如杜麗娘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痴心花妖狐魅。像是師從蒲老師般,刀大俠的《山歌寥哉》,也是藉歌曲或嘲諷或批評娛樂圈或社會怪像或讚嘆世間癡情,像是《聊齋誌異》的兩生花。

而刀大俠所寫的〈花妖〉,敘述者是名小女子,卻不像是妖,因為她曾經歷過幾世輪迴。區區是個距離“檻內人”妙玉不知多少千萬里的“檻外人”,對佛教中的“六道輪迴”連皮毛都沾不上,可也沒聽過花妖也會輪迴轉世。所以這名經過幾世投胎,卻仍在區區一個杭州兜兜轉轉,不停追尋她在南宋時期曾深愛過的郎君,極有可能是名“情淚種情花”的平常痴心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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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歌詞第一段一開頭那句“我是那年輪上流浪的眼淚”,至第三段“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車轍旁/他日你若再返必顛沛在世上”,已經可以獨立成為一首耐人尋味推敲再三的現代詩,而且是很不錯的現代詩。

如臨其境般腸斷心催

這首三段共十二行歌詞,最讓區區讚嘆的是刀郎用恍似實物來襯托出肉眼所不能看到的虛像,這正是現代詩一般都不用那個像這而這個又像那的“像”字,而選擇看似斬釘截鐵的“是”字。

所以寫出“我是那年輪上流浪的眼淚”、“我在時間的樹下等了你很久,塵凡兒纏我謗我笑我白了頭”、“我的心似流沙放逐在車轍旁/他日你若再返必顛沛在世上”等句,都是似實還虛的典型現代派風格。“年輪”並非車輪,“時間的樹”也並非真的有個女子守在樹下一直到白了頭,而“顛沛在世上”,亦不是郎君驅車輾過車轍旁的流沙。

就如〈羅剎海市〉中的“只為他人海泛舟搏風打浪”,也並非真的指華夏的子弟遇上海難,因為那是片“人海”。

不過一聽就讓淚穴失守的〈花妖〉歌詞是猶似宋代李之儀的〈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君住在錢塘東/妾在臨安北/君去時褐衣紅/小奴家腰上黃/尋差了羅盤經/錯投在泉亭/奴輾轉到杭城/君又生余杭”。

雖然首聽時還不知道這五個“錢塘/臨安/泉亭/杭城/余杭”地名都是同一個地方,卻相隔超過千年。再加上超水準的編曲,尤其是如泣如訴的過場二胡,怎不教人如臨其境如見其情般腸斷心催。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梅淑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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