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社區獵人】油棕園裡的食物森林

文 \ 高佩瑤    圖 \ 黃招勤、受訪者提供

佔地2英畝的火星社區坐落在檳城浮羅山背東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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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在廣袤的油棕園之間,

正準備打造成食物森林,

這原本逢雨必淹的油棕芭,經過朱凱伊、

波和志工們的協力整地,終見雛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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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

朱凱伊:土地珍貴不能浪費

朱凱伊全身充滿着動力,她說:“不能等了,管他後面怎樣,想做就做!”這股能量推動她轉化無數不可能為可能,雖然她只有35歲。

她是檳城人。大學讀到一半家庭發生遽變,她輟學拚命工作還債,結果把自己的身心靈逼入絕境,患上重度憂鬱症。為了自救,21歲的她毅然放下一切,獨自開啟了泰國的身心靈自療之旅。

2017年,受到朋友請託,她和丈夫波回到檳城老家,原訂幫朋友搭建好土磚錄音室後,就返回泰國,但從小務農的波發出連串的疑問,讓她反思:土地是如此珍貴,我們竟然浪費它、破壞它,一點都不珍惜。於是他們決定留在檳城,重新找回土地的生命,重建食物自給自足的共生系統,喚起大家的環境意識及自然關懷。

為了推廣火星計劃,波與朱曾巡迴全國覽示和說明。

他倆在牛莪汝(Gelugor)租下一間佔地1萬3000平方尺的廢棄獨立式洋房,打造成波與朱健康家居農園(Pop & Chee Healthy Home Farming)。原本的建築物重新整理後變成住家、食物種植與生態教育和手作空間,以及永續民宿,周圍的荒地則採用仿傚自然生態系統的方式打造成一座迷你食物森林,作為修復土地、生產食物、飼養動物、城市農耕教學與體驗、自然生態觀察及教育的基地。

2021年12月,他們在檳城浮羅山背(Balik Pulau)租下一片佔地約2英畝的廢棄油棕園,矢志在3至5年內構築一座火星社區(M.A.R.S Project),為接下來的氣候危機作好準備。

社區

檳城浮羅山背火星社區

火星M.A.R.S指的是:減緩Mitigation、適應Adaption、韌性Resillience及空間Space。全是因應氣候變遷的專業術語,波與朱要傳達的是:一個迎戰氣候危機的空間,或基地;更明確的說,是社區。

火星社區坐落在檳城浮羅山背東北方,夾雜在廣袤的油棕園之間。本來它就是一塊佔地2英畝的長條形油棕園,早在2018年,朋友的地主就一直獻議他們使用,“當時只想到兩個人四隻手,怎麼可能管理2英畝農地?”朱凱伊說。

2年前兩人南下柔佛拜訪朋友的食物森林。同樣是一塊劣質的油棕園地,佔地133英畝,朋友卻說做就做,以自然農林形式開闢耕作。“一年後再去看時,樹都長得好高,水果結滿樹,劣質的土地已經變成生機勃勃的食物森林。”波和朱兩人對望失笑,決定接下這2英畝土地,於2021年12月尾正式展開火星計劃。

火星基地分成三區:入口的第一區是開放休閒區,有土磚咖啡館、兒童遊樂空間、種子庫等等;第二區是一大片兼具食用與教育功能的食物森林;最裡面的第三區是封閉社區,備有住宅、心靈療癒及心理治療空間,以及在家教育學校等。

原本逢雨必淹的油棕芭,經過波、朱和志工們的協力整地,第一階段的排水系統、堆高地面及廁所等基礎建設,以及第二階段的種樹、挖防洪池等構造已經完成,於今年4月15日舉行了非正式的推介禮。接下來工程仍不停歇,預計在3年後竣工及開放。

迷你食物森林裡的食物多達三十幾種。

復育保種 重建食物的韌性

朱凱伊和先生波在牛莪汝花園住宅區

打造的迷你食物森林,

是他們復育及保存本土傳統食用植物多樣性的實驗基地,

小小園區長了三十幾種植物科屬。

波和朱屋前屋後有兩座農園,前座荒野般的食物森林充滿“野性”──“皇冠果(Mahkota Dewa)、帝皇烏藍(Ulam Raja)、香茅、藍薑、野楊桃、桑葚、班蘭葉……”朱凱伊赤腳穿梭叢林間細數着植物種類,真是多不勝數。

養好土後,植物自然能茁壯成長,無需過多打理。

有機堆肥是最好的養土方法,堆出的土壤鬆軟芳香。

後院還有一座菜園,但乾淨整齊,明顯比前座“入世”。朱凱伊笑說,因為是教育園區,必須友善對待學員,讓一般人也能親近。“嚇跑人反而達不到教育效果了。”

邊走,邊清點植物:山栳葉、辣木樹、黑辣椒、牛角蕉(Pisang Tanduk)等等。隨便算一算,整個園區有三四十種植物科屬,單單薑科,就有至少7種,辣椒也有6種。

聽起來如同野草雜樹,難登華人餐桌大雅之堂的植物,其實全都是可食用的植物。

這些食物一字攤開,大部分華人不是聞所未聞,就是想像它苦澀、難以下咽、有毒不能吃,甚至覺得那是野人吃的食物。很少人會想到,巴剎、超級市場或餐桌上出現的食物,其實是被現代農業系統精心挑選及刻意佈置的結果。“很多祖傳的本地種,早就消失了。”朱凱伊感嘆地說。

波是泰國人,留在檳城與朱凱伊一起推動食物教育。

本地農民不珍惜種子

對你來說,什麼才叫食物?西蘭花、花椰菜、蘿蔔、包菜、番茄……“不不不,這些都是源自外國的食物。”她疑惑,它們都是來自溫帶國家的食物,在全球糧食系統下,以低廉的價格長途跋涉來到這裡,根本不適合這裡的氣候和地理環境。然而,因為糧食市場的競逐,農民大都種植水份多、份量重及價格好的作物,本地原生的食物漸漸退出市場及餐桌。

她記得剛回馬時,曾興奮地將自己從泰國帶回的傳統種子分享給一些有機農夫,卻被潑了一身冷水。“他們不要,說這浪費土地,因為種出來沒有人要吃。”她真的既驚訝又傷心。

消費者不懂得吃,農民也就不會想種;而所謂具市場價值的作物種子,在國際種子專利權法規約束下,必須付費購買。她說:“大部分作物種子都必須跟外國購買。”經過基因重組及改造的作物種子來到馬來西亞,無法適應這裡的氣候、土壤及水質等,就必須仰賴大量的化學肥料、殺蟲劑和水,也沒有繁衍的能力,非常脆弱。

而且,本地農民沒有留種文化,甚至不被鼓勵留種。說到這,她就生氣。根據《1991年國際植物新品種保護聯盟》協定,任何人不得在未獲育種人許可及未付專利費下生產、售賣或交換種子。馬來西亞在非營利組織的壓力下,至今仍不是成員國,可是作為全球糧食貿易系統的一環,誰也不曉得還能撐多久。

農園也是雞鴨鵝的家,牠們是朱凱伊的寵物。

牛角蕉熟了,一條就可以吃3天。

大馬對糧食危機無感

今天,我們的糧食極度仰賴中國、印度、澳洲及台灣等糧食市場,包括種子、化學農藥及殺蟲劑、機械技術等等,一旦國外有任何風吹草動,比如這次的冠病疫情、俄烏戰爭、水災等等,立即影響我們的糧食生產和供應。

隨着近幾年氣候變遷加劇,農業首當其衝。“印度和中國已經開始限制一些蔬菜出口了,以後糧食不夠時,更多人為了求存而移民,可以預見接下來到處搶食物的局面。”可是,我國卻沒有一丁點的警覺。

波與朱食物森林的出現,隱藏了他倆對未來食物安全的擔憂和關懷。“我們都種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朱凱伊笑說。這裡不種西蘭花、包菜和蘿蔔,只種適應熱帶環境的傳統本土食物,這裡是他們搶救本地食用植物多樣性的實驗基地。

他們極力找回多樣的食物生命。他們育種、收種和保種,藉由5至7代的種子繁衍和種植,將混合種轉成能適應環境及充滿韌性的本土種,作為因應氣候危機的策略。“適應了環境的種子才是最強韌的,就算氣候危機來到時,它們也能快速適應惡劣環境和抵抗病蟲害,確保我們的食物還能源源不絕。”

從創立至今將近6年,波與朱農園經過有機質堆肥的持續養土,以及代代適應後,植物棵棵茁壯成長,已經形成相互及自足共生的生態系統,不太需要施肥、照顧及管理。這,不就是原本的糧食系統本質嗎?

租下朋友廢置的“鬼屋”後,打造成波與朱健康家居農園。

Grow社區市集主張少包裝、健康、資源循環、有機等原則。

市集也可以永續

朱凱伊和波都是永續生活的實踐者,為了將永續理念影響生產者與消費者,他們從2017年起,開始主辦Grow社區市集(Grow Community Market),透過健康、有機、少包裝、在地原創、教育及資源循環等原則,嚴格篩選攤主,來一場永續市集。

“要達到完全的零包裝和零垃圾是不可能的,但慢慢來,先從攤主開始。”朱凱伊先是每月第三個週日在威省柔府汽車城舉辦,2021年12月每月第二個週六則在檳島興巴士藝術中心辦另一個市集,兩個市集都貫徹同一個精神:永續慢活。

攤主有責任回收他們的包裝。

Nasi Ulam的用料全來自波與朱農園的野菜香料。

現場三十幾攤,有健康飲料、手作蛋糕、植栽、兒童閱讀空間、Recycle資源回收、二手衣服等等,朱凱依自己也擺一攤用自家森林野菜製作的Nasi Ulam和果汁,所有攤位不提供包裝,顧客吃完後可以到特設的清潔檯清洗。

“攤主有責任收回所有他們發出的容器。”她總結。

火星基地位於浮羅山背東北部,周圍被油棕園包圍。

使用海積黏土和稻草製作的土磚,更具韌性。

造一座火星基地 迎戰氣候危機

火星不是天邊的火星,是減緩Mitigation、適應Adaption、

韌性Resilience及空間Space的字母組合,作為迎戰氣候危機的關鍵基地。

走進火星基地(M.A.R.S Project)時,堆高整平的基地直通尾端的第三區。沿着道路前進,左邊是一個人工挖出來的池塘,是波與朱觀察水生植物判斷土質及環境的生態指標站,未來是水稻區。再過去,由土磚搭建的環狀種子庫建築已成形。

種子庫是全球應對氣候變遷的關鍵適應手段。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研究,一旦氣候變遷惡化,高溫會令很多農作物無法生長,氣候災難也會破壞農業基礎建設、農田及土質,唯有適應力強的本土原生植物才能對抗氣候危機,確保糧食安全,因此近幾年來全球掀起一股復育及保留古老種子的浪潮。但,馬來西亞不是其中之一。

朱凱伊:火星可以提供人們一個迎戰氣候危機的希望。

造土磚:基地的海積黏土是土磚的好材料。(受訪者提供)

用土磚打造種子庫

朱凱伊住在泰國那5年,見證農民家家戶戶屋後一座米倉、留種保種和彼此分享種子的農村文化,回來後卻儼如進入種子沙漠,令她很痛心。因此,當一年多前決心打造火星時,他們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就是建一座種子庫。

種子庫由土磚建造。土磚是整座火星社區的主要建築材料,而且全由志工攜手接力完成。朱凱伊指着地上仍未乾透的150塊土磚說:“土磚的用料很簡單,就是我們這裡的海積黏土(Marine Clay Soil)和稻草。它比一般的混凝磚更有彈性,而且冬暖夏涼。”在面對未來難以預測的氣候災難時,它有更強韌的抵禦能力。

造土磚:稻草是主要材料之一。(受訪者提供)

從第一區起,主道路兩旁野草叢生,卻種滿各種樹苗,芒果、椰子、菠蘿蜜、香蕉等樹木,全都是可食用的植物,延伸至第二區的食物森林。波與朱相信,只要食物森林系統成形,未來的食物就會源源不絕,就算氣候危機到來,也能供養更多的人。

食物森林當然不是說有就有,尤其是在一片即將死去的土壤上。“這塊地的土壤屬於海積黏土,加上過去長期種油棕,很難種出東西。”海積黏土土質黏稠,土粒間的縫隙很少,透水和透氣不易,不太適合種植需要排水良好的農作物。

波與朱夫婦倆堅信,養土是所有生命的關鍵,所以整好地後,他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土壤裡加入有機質堆肥,甚至付錢將別人打算丟到垃圾掩埋場的枯枝樹桐等載到基地堆肥。“現在泥土已經很不錯,樹也開始長起來。”當然,她相信順應自然,土壤適合什麼植物,種對了就長得好。

火星第三區是私人療癒社區,裡面會預備各種另類及自然療癒空間,照顧社區居民的身心靈品質,為未來氣候危機下舒緩精神壓力作好準備。

種子庫結構已初步完成,未來是收種保種和教育的場域。

歡迎同理念者居住

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發佈的報告,氣候變遷將帶來嚴重的精神與心理健康威脅,輕則情緒沮喪、焦慮,重則憂鬱及自殺,必須受到重視。朱凱伊自己就是過來人,她很清楚精神疾病的殺傷力。“氣候變遷最大的挑戰,其實是人因無法適應而恐慌焦慮。”她希望火星計劃給予參與者的理念和技能,能在他們彷徨無助時自救,減緩心理焦慮,轉變絕望為希望,並尋找到往前邁進的能量和動力。

這是一個迎戰氣候危機的永續社區。朱凱伊說:“它不是我和波的社區,而是任何有意識和關心氣候變遷問題家庭的社區。”地主租給他們15年,除了第一區開放給公眾休閒參觀之外,第三區預計可容納3至5戶人家,不一定是他們,可以是任何認同理念的長居或短住家庭。

而他們,依舊會帶着環境的關懷,繼續其他的火星計劃,培養更多具備適應氣候危機能力的種子,展開改變的行動,在全馬遍地開花。

每週三的火星志工日。(受訪者提供)

培養志工散播 氣候行動種子

波與朱設計了火星基地後,靠着志工的接力協作逐步完成。對他們而言,志工不僅是勞動力,更是傳承理念、散播火星種子的生力軍。

“我們一起製造土磚、除草、種樹、砌牆……大家一起努力完成。”朱凱伊解釋,並不是人人都能當志工,首先必須認同他們的理念,再來才是基本技能。“我們會不定時的開土磚製作、食物種植、種樹等工作坊,學員中約有30%認同理念的,會加入到志工群組,其中只有10%會成為真正的志工,參與我們每週三的火星工作日,繼續學習。”

志工沒有年齡、性別、國籍及職業等限制,有自主報名,也有公司企業社會責任計劃下的員工參與。今天,參與火星計劃的志工最小5歲,最高年長者73歲,大家都在不同的位置上為火星計劃貢獻。

她說:“我們希望經過2年的參與,志工們學會所有技能後,他們可以到不同的地區建造第二個、第三個火星計劃,或只是將氣候變遷的概念和關懷傳達出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造就越來越多的火星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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