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勇闖撣邦罌粟地1】來回中緬邊疆 尋機拜會果敢王

特約報導 +攝影:陳潭深

緬甸非法軍政府的殘暴統治使國內戰火綿綿不熄,最近聯合國發現緬甸撣邦的毒品產量已再次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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撣邦的果敢曾是世界首要毒品生產地,過去該地的大水塘滿山栽種罌粟,並每年在果敢大廟前搞國際鴉片交易會,吸引國內外買家蜂擁而至。美國《時代》週刊2002封面故事列出當代緬甸六大毒梟,其中就包括了在去年2月去世的果敢主席彭家聲。

隨着緬甸毒品生產活動復活及軍政府延長軍管統治,撣邦再次成為媒體焦點。記者出身的宣教士陳潭深為本報撰寫一系列報導,記載夫妻倆於2003至2013年的10年間出入中緬界,與彭家聲打交道的軼事。

初晤「果敢王」彭家聲。

中國緬甸邊界在2003年3月21日的清晨一片平靜。我們當時站在一部農用手扶拖拉機的車斗裡,那是部中國製造,引擎盡露前方,其貌不揚的機動工具。拖拉機的駕駛員熟悉中緬邊疆環境,他要我們安靜,因為拖拉機正駛向無人地帶了。這時我們只聽到活塞在那單缸發動機裡操作的聲音,我們把草帽簷拉下來遮蓋部分面孔。我的兩位同伴,一個本省人另一個香港人,依吩咐脫掉眼鏡,那是因為彼時戴眼鏡的雲南農夫很少。我們在離開白巖村之前,拖拉機師傅也堅持把我們的背包藏在麵粉袋裡,並囑咐我們要擺出一副清白鎮定樣子,兩眼注視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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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減輕憂慮,我將思維轉向一天前美國為推翻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侯賽因而開始猛烈空襲行動。但我還是忍不住向路旁瞥了幾眼,看看叢林裡有沒有偵察系統裝備。既然還在中國邊疆,我們的一舉一動可能受到電子監控,說不定在拐彎抹角處,有中國邊防人員跳出來擋路。

果敢山坡種植罌粟

手扶拖拉機,又稱“機動水牛”,是雲南小農喜愛的運載工具,它的最高時速為40公里。由於中緬邊界的地勢起伏不平,這部拖拉機只能凸凸凸地以一半的時速行駛。另外我們也盡力地屏着呼吸,以減少吸進排氣管噴向我們臉部的柴油廢氣。

傳統小路上是兩國邊民自古以來慣用的半合法半非法跨境通道,從雲南的南傘邊鎮白巖村到緬甸果敢的大新寨,全程約30分鐘。大新寨是果敢自治縣政府新近建設的開發區,果敢又稱“緬甸撣邦第一特區”,而特區的行政總部就設在老街。

打從明清朝代起,果敢隸屬中國一部分。當時的果敢稱為“麻栗壩”,住有佤、拉祜、苗和僳僳等族群。後來漢族也開始遷入,包括了受清廷追捕的要犯和前來種植大煙的農民。海拔1000至1500米的果敢山坡適合種植鴉片罌粟,罌粟果的表皮經輕割後,白色的漿液流出,氧化後成為褐色濃糊狀,那就是優質的果敢生鴉片。

孤軍控制販毒路線

果敢自1730年始已接受部落頭人楊猷才的領導,從此楊氏家族就成為果敢的世襲頭人,所管轄的疆土延伸至薩爾溫江(即怒江)的東岸。到了晚清時代,果敢的頭人獲朝廷頒發的漢族土司統治權。到了19世紀末期,楊家土司實際上不受北京控制,因為當時清朝在西方列強瓜分中國的壓力下,正忙於垂死掙扎。

也在1897年清政府與英國簽署了合約,將果敢割讓給當時英殖民政府管轄的緬甸。英國人在1886年已完全接管緬甸,先前已禁止緬甸人民使用鴉片及種植罌粟,但卻從未有效執行撣邦人民種罌粟的習慣。

直到1947年獨立後,緬甸陷入內戰,少數民族拿起武器對抗主導的老緬族,因而繼續依靠種植罌粟來獲取招募、訓練和裝備士兵的費用。

與此同時在1949年,國民黨政府在中國大陸的內戰中失勢,部分軍隊退守撣邦或選擇定居泰北。這些孤軍在金三角內控制了販毒路線,收取過路費和保護費。另外在1960年代尾,緬甸共產黨也把總部遷到撣邦繼續與仰光政權對抗,也向罌粟農民、煉毒廠家和販毒集團收取稅務等費用。

到了70年代,撣邦涉及的栽種罌粟和提煉海洛因等毒品已足以滿足國際市場的67%需求。

平安抵達果敢大新寨。

跨越中緬國界前的整裝待發。

老街趕集日 禁售生鴉片

緬甸共產黨在1989年的一場叛變中被推翻後,緬共軍被吸收成為撣邦四個民族特區的政府民兵。這四個特區和國內其他反政府民族地區,先後與緬甸尼溫政府簽約獲自治權。尼溫將軍在1962年藉政變奪權,目的要將所有的叛變武裝力量降服在中央管轄下。多年後,緬甸實施全面禁毒,以經濟作物取代罌粟種植,但未能擺脫毒品生意。

我在2003年3月禁毒工程期間首次進入果敢,發覺邊疆生活沒基本改變,人民繼續跨越國界線進行社交走訪、耕地、放牧、撿柴、割草,宗教活動和趕集。

作為外地人,我深感趕集日猶如一個忙忙碌碌的蜂窩,裡頭儘是自然淳樸的山民,及衣着服飾五彩繽紛的山婦:苗女的紡織刺繡精細搶眼,佤婦叼着煙斗,拉祜婦女露出黑齒和鑲了金銀的門牙。

趕集日是邊民鬆弛艱苦枯燥節奏的時刻。在老街的趕集日,山民大清早湧到農貿市場出售產品和購買需用品。他們不停地說話,討價還價、嬉笑和喊叫,在一片喧嚷中還攙雜了豬、騾、狗、牛等牲畜的叫聲。小商販們擺買紡織品、針線鈕扣、山藥材、奇異的裝飾品及食品。

過去在趕集日可買到的生鴉片,但今天是違禁的毒品之一。中緬政府已設立了現代化的邊防管制系統,配合武裝部隊的力量來阻止毒品流通。

特區政府首府 嫖賭業氾濫

我們的拖拉機來到大新寨後,一部汽車在等着把我們載去老街,果敢自治縣人民政府首府。

進入老街,我們的車子經過無數的賭館和色情場所才來到“老街基督教堂”及“恩慈之家”孤兒院。在那裡,我見了孤兒院院長尹占成,他是雲南鎮康人,在1950年共產黨上台時舉家跨境逃入緬甸,後取得了緬甸公民身份。

尹占成說,“當時在老街只有兩家信徒。我向彭家聲主席申請一塊地建孤兒院,而在1998年主席批准了10畝地,我們用來建了一所孤兒院、一所學校和一所教會。”目前他與兒子尹中和及兒媳婦張雲秀一起負責這些事工。

尹院長稱他的教會目前有100名漢族和40名操老緬話的少數民族會友。他們的孤兒院共收留了50名男女孤兒,教會學校有150名學生,教學以中文和緬文為媒介。

在教堂孤兒院外面,停着一部銹蝕不堪的小巴,開着格格作響的引擎,在等着載送孩子到老街的另一處上緬文課。那些來得遲的孩子也顯得興奮,有機會爬上小巴頂上坐。很多的果敢孩子在常年內戰中失去單親或雙親,也有因為父母涉及攜帶海洛因過境被中方拘捕而處死。

那天下午,我們住進老街中心區的一所招待所。這裡嫖賭業氾濫,市區道路寬闊,四處塵土飛揚,交通凌亂。多處有扛AK47突擊步槍的果敢士兵站崗,滿街有三輪車和汽車專送境外客來老街去消費。間中也常有四輪驅動的日本豪華越野飛馳過,都是裝上墨鏡的,當地人相信車內的乘客和街上的行人,有不少是帶槍的。果敢的人口約14萬,一半集中在老街,另外估計還有4萬流動人口,多受聘於老街的賭館或涉及賣淫和毒品。

山族湧到老街趕集。

初晤彭家聲 暢談禁毒路

翌日,我被安排由一位叫何峰的果敢政府人員接待,他是中國四川人,90年代末期來到果敢,曾當記者,如今是業餘作家及歌手。何峰和妻子李鳳成為我日後進出果敢的聯絡人,在多方面給了方便,但何峰後來是我們事工的一個攔阻。

可以想像的是,果敢是個牛鬼蛇神混雜之地:賭徒、通緝犯、毒販、嫖客、軍火商等。肯定的是,在確保國家後門的安全,中緬兩國在果敢自治政府單位安插了不少的情報人員和緝毒執法人員。

抵老街後的第二天早晨九點半,何峰領我去到彭家聲的老街官邸。那是一所普通但有個大院子的舊平房,門外有同盟軍人看守。通常,要見彭家聲需等上30分鐘至一個小時。那天彭家聲起床不久,精神欠佳,還好老人家沒不耐煩,只是說他有“手腳痠疼”的毛病。

不久後71歲的彭家聲就顯得精神煥發,然後號稱“果敢王”的彭家聲用了半個小時暢談他對果敢成為無毒區的夢想。他表達對替代罌粟種植計劃的失望:“其實,我們比預定的2005年計劃提早在果敢實現全面禁種、禁製、禁販、禁吸!”

在提到果敢禁毒面對的艱苦,他埋怨國際社會缺乏同情心,西方媒體報導立場欠公平。彭家聲特別談到美國《時代》週刊(2002年12月16日出版)的封面故事,裡面列出彭家聲為當代緬甸六大毒梟之一。文章也提到曾是緬甸共產黨指揮官的彭家聲在1990年代控制了利潤豐厚的海洛因生意,也提到彭家聲的女婿、毒梟林明賢,後者是盤踞撣東的“緬甸撣邦第四特區”主席。其他被點名的毒梟有佤邦的鮑友祥、昆沙(死於2007年10月)及羅興漢(死於2013年7月)。

在第一次會晤彭家聲時,我沒透露宣教士身份,只告訴他我是新聞工作者,對中緬邊疆民族有濃厚的興趣。

我覺得那次會晤的最大成果是彭家聲歡迎我重返果敢。這使得我在日後,能繼續跨越中緬國界潛入果敢,而且多次都有妻子林雁虹的同行一起服事。

爬上校巴上緬文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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