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攝影＼劉忠萬
這城病了，日子難熬愁煞人。躁鬱症是一種會影響情緒的心理健康疾病，根據西方研究推算，在一百個人當中，就有一人患有“雙相情感障礙”（Bipolar Disorder），較為人熟知的名字是“躁鬱症”。
世界衛生組織指出，躁鬱症是全世界所有疾病中排行第六的高負擔的疾病。
本文作者自18歲起被躁鬱症纏上，只是那個時候的他並沒有察覺，十多年來病情演變一年比一年嚴重，也一點一點地摧毀了他努力建立起來的生活、人脈，還有夢想。
經過兩年半的積極治療雖不能根治，但他已能從陰霾裡走出來，撥開雲霧見晴空，找回對生命的熱情。
一代巨星張國榮的突然離世，讓抑鬱症這種情緒病漸為人所熟知，但相對的對躁鬱症（雙向情感障礙）卻比較陌生。躁鬱症的自殺率是抑鬱症的兩倍，前者需要用一輩子去對抗，後者的療程為半年到兩年的時間。
躁鬱症跟着我十幾年，它摧毀了我過去努力建構起來的一切。當初它來襲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從確診到治療，是這兩年半來的事，吃藥控制期間它反覆地發病。我承受不住壓力太大的環境，也要儘量避免會對身心構成刺激的各種元素。我脆弱得像玻璃人。
躁鬱症常見的行為症狀，是一時亢奮多話做事衝動，甚至冒上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在亢奮過後，就會進入一段時間的抑鬱狀態。抑鬱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幾天，不知情的人往往會視之為懶人。
情緒波動兩極化
2021年8月，友人見我一直在鑽牛角尖，便建議我去看精神科醫生。就在見醫生的前一晚，我把車子駕進了水溝！那時候的我，正是處於亢奮且煩躁的狀態，開車時沒感覺會出事，直到車子撞進溝渠那一刻……
醫生反覆詢問像這種心情反覆變化的情況持續了多久。“18歲左右開始的吧。”我想了想說。
精神科醫生斷診的方式，是通過和病人或病人家屬的交流作深入瞭解，依照症狀來斷診，並不像其他生理病那樣，簡單地如通過驗血就可得知。
日常生活裡，我的情緒波動兩極化，時而異常高漲，即狂躁期；時而低落，即抑鬱期。亢奮的時候頭腦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自信心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亢奮。狂躁周期過去後，就會陷入好長一段時間的抑鬱，賴在床上什麼都不想做。
二舅病發 被困小房間
我一直努力回想，是什麼導致我有類似的精神疾病？
後來，我想起小時候住在外婆家，在外婆家老舊的木屋走廊旁，有個類似儲藏室的地方，旁邊有個小房間，從縫隙裡往裡看，我看到裡頭關着二舅。當時候大人跟我們這些小孩說，二舅的腦子有問題，放出去會惹很多麻煩。懵懂的我自是不以為意。直到後來的後來，我問母親，二舅到底是什麼情況？
母親才告訴我說，二舅在情緒高漲的時候，容易衝動做出不好的事情，甚至連夜不睡在外打擾人家。亢奮過後，他可以一直躺在床上睡覺。這種狀況跟我所曉得的躁鬱症非常相似，但那時候大夥兒對於精神疾病並無概念。家人送過他去醫院診治，精神科醫生也開了些藥給服用，後來或許是懶於長途跋涉，就沒有複診。當二舅發病的時候，就把他關起來，直到二舅去世。
二舅給我的印象，永遠就是呆呆的、沒有情緒的模樣。
狂躁發作 衝動易釀禍
至今最常見的精神疾病，大都是家族遺傳，以及部分人是因為被重度傷害所致。除了二舅，我家其他的男性親戚，有好幾個有類似的症狀，但是他們都視之為只是脾氣暴躁，不是精神疾病。精神疾病在保守的華人眼中至今仍舊是個忌諱，因為得了這個病，你就是個神經病，再無前途可言。
躁鬱症在我18歲左右開始偷襲。當時候的我總是在兩極化的情緒中遊走，我卻視自己為比較好動和“特別”，不曾想過它會對我的人生造成嚴重傷害。狂躁發作時候，我可以很拚命、很努力地讀書，甚至少睡一些也不覺得累。當時候的我很嚮往旅行，上課以外，其他時間都在打工，我覺得自己很厲害，對於錢也是慷慨揮霍。
由於什麼都想做，結果全都做不好。成績一落千丈，打工賺來的錢也不受控制地花光，後來也瘋狂地走了一趟幾個月的背包旅行。
狂躁發作時有好有壞。好的是，它催動着我去做很多事情，但同時，這些在亢奮期間做的決定，很多時候是不經大腦的，必須承擔的負面後果不少，包括脾氣上來時和人發生口角，甚至肢體衝突等。
感情不順 變恐怖情人
狂躁的情緒來襲的時候，胸口是極其鬱悶的，好像被石頭壓住喘不過氣來。同個時候，心裡莫名的有一把火燒着，只要底線被觸碰或受到刺激，會直接炸開。
還記得廿多歲時候拍拖的對象。兩個人開心在一起的時候，我開心得像飛上天。但是只要感情出現一點問題，我就會異常焦慮，懷疑對方是不是不愛我了，就開始和另一半發生口角。這些不安全感只會越來越多，所以我用心經營的感情總是翻臉收場。
最嚴重的，是在分手過後，我會變成恐怖情人，對前任做出類似“騷擾”的舉動。謾罵過後，我後悔、道歉，再謾罵……循環不斷。這些都是躁鬱症所帶來的頻密情緒的轉換。再後來，變成了糾纏對方，甚至狂打奪命連環call。一件又一件類似的事情，讓雙方都崩潰，但我總是覺得心裡面有一股火，在折騰我。當時候覺得，只有發出來，才會舒服些。而且，摧毀力非常強。
過去的10年總是徘徊在這種極端的情緒之中。有一次，更是為一個小小的口角鬧上警局。原本是件小事，在躁鬱症者眼中卻是不受控制地被無限放大，以致不可收拾！
陷入抑鬱期 啥都不想做
陷入抑鬱情況的我也非常糟糕。有時候是絲毫提不起勁，什麼都不想做，課不上，朋友不想見，只想賴在床上，我的房間亂七八糟，這些都是典型的抑鬱傾向導致。抑鬱發作期也從一開始的一年兩三個星期，到後來一個月幾天，再到後來每週都出現情緒忽高忽低的死循環。
最嚴重時候是被朋友逼着去求醫那年。那是2021年，生活裡發生太多不如意的事情，加重了病情，無法好好工作，甚至只能勉強自理。當時候的我覺得對生命沒有盼望，只有絕望，對原本熱愛的事情都興致缺缺，甚至出現了輕生的念頭。在那最低潮的時期，朋友也一個個遠離我。
積極治療 終找回快樂
專科醫生告訴我，抑鬱症患者有治療週期，比如八個月到兩年，病情好轉即可停藥。但是躁鬱症不同，需一輩子吃藥控制。
“躁鬱症患者‘好轉後’自行停藥的，通常不到兩個月就需要複診，因為病情復發了。”醫生說。
我算是在瞭解病情後，少數會積極跟醫生配合治療的病人。當時候的我一心只想要好起來。初期治療時幾乎每週跑醫院，因為精神科的藥物調整和劑量的加減，是需要時間來觀察。
除了有些愛睡，皮膚偶爾出現些許紅疹，藥物對我並沒有太多的副作用。治療大概兩三個月後，病情有所舒緩，慢慢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沒那麼容易焦慮，甚至開始感受到那失落已久的快樂。
走出黑暗 前方見彩虹
自確診以來，我的病情時好時壞，自覺性要非常強來防止復發後對生活造成的摧毀性。雖然偶爾，我還是會陷入情緒漩渦，但是可以控制到自己的舉止，是一個很大的進步，我也甚引以為傲。
一部我很愛的美劇《無恥之徒》（Shameless）裡，有個主角患有躁鬱症，那是遺傳自母親的精神疾病。劇情裡有一個對白，男主角說：“我的毛病太多了，你對此無能為力，你無法改變，你無法修復我，因為我並沒有壞掉。我不需要被修復，我就是我。”
( Too much is wrong with me, and you can’t do anything about that. You can’t change it. You can’t fix me,’cause I am not broken. I don’t need to be fixed okay .I am me.)
我學着接受自己的黑暗面，試着向前走，希望雨後出現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