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副刊

【浮草】梨花壓海棠

說出來慚愧,納博可夫的《洛麗塔》上世紀中面世以來遠近馳名,女主角芳名昂然進入流行詞彙成了小妖女代號,八卦的書蟲居然無動於衷,只不過人云亦云,將未發育便懂得拋媚眼的小妹妹歸為同類,幾十年來不曾翻開一看究竟,直到最近#MeToo鬧得沸沸揚揚,才終於忍不住買了一冊回家細細拜讀。納先生的文字確實一流,落落大方在道德禁區遊蕩,文本表面上雖然是男主角被控性侵的堂上陳詞,但到處埋伏幽默地雷,法庭如果真有人以這種方式告解,旁聽席一定笑聲此起彼落,法官每隔三五分鐘就要拍打驚堂木命令大家肅靜。或者,出版時社會輿論一片嘩然,除了公然高唱孌童頌歌犯了大忌,最引起不安的是嬉皮笑臉的態度吧,請勿忘記,那是描寫同性戀例必悲劇收場的黑暗時代,大作家膽敢採用樂而極淫的手法解剖對未熟蜜桃的愛慕,由心猿意馬到毛手毛腳鉅細靡遺,視護苗為己任的正人君子怎會看得順眼,心底暗藏同一魔鬼的叔伯也嫌揶揄太直接,婦女界的火紅火綠就更加毋庸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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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認為,今時今日這本書最適合由Woody Allen拍成電影,既然在《奇幻摩天輪》提起勇氣鋪排母女成為情敵橋段,索性改編名著不是一家便宜兩家着嗎?波蘭斯基同樣有案底,但阿倫先生的Stand-Up Comedian出身佔盡優勢,和觀眾溝通的第一人稱旁白,在《安妮荷爾》那批經典已有完美示範,調調和納博可夫如出一轍,根本連劇本都不必另外寫,搬字過紙就可以了。

呼叫性侵的聲音在我們的社會普遍不被重視,其實早有淵源:熟悉電影史的你當然知道,寇比力克曾經將《洛麗塔》搬上銀幕,但你記不記得,它在香港公映時的中譯片名?《一樹梨花壓海棠》!明明是個熟男垂涎嫩女的故事,片商竟然向蘇東坡借了紅粉緋緋的七個字,真相不但完全遭淡化,還噴上芬芳的花露水,其政治之不正確就算不是絕後也肯定空前。那是尚未被近代女權運動洗禮的1962年,報紙廣告除了大肆宣傳“禁書改編奇情香艷巨片”,還怕觀眾不明所以,要大家留意此乃“原裝玉女”蘇麗安“初登銀幕一鳴驚人”的“處女傑作”,收到訊息的醉翁當日大概把戲院擠得水洩不通。別以為美國婦女群起爭取平權,在東方之珠有什麼蝴蝶效應,到了1997年謝洛美艾朗斯主演的重拍版面世,那棵梨花仍然照壓不誤,誰都不認為海棠們的處境需要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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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書中男主角如果字裡行間有靈,恐怕必定黑起面咒罵片商陷害,因為三十七歲的他正當盛年,和原詩諧謔的老翁差天共地:“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說到底,這不是好心做壞事是什麼,巴巴從宋朝覓得一塊遮醜布,簡直兩頭不討好。蘇軾筆下的當事人張先,自己寫的一首詩“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幽默感倒出奇接近納博可夫。

文/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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