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其中一部翻了幾翻，嘆了口氣，最後的決定是不要。較正確的說法是不能要，也要不了。因為搬回去的地方是間逼仄不堪租賃的小平房，實在找不出地方裝載。
其實在大公子開口詢問之前，負責打掃辦公室的印尼卡卡蒂娜已經滿臉含笑問了多遍：“幾時要開始收拾東西啊？我可以幫忙。”
真是的。如果那些日子已着手準備收拾幾座山似的囤貨，現在不是可以說走就走了嗎，何必還需要在那邊天天都活在焦慮裡？這都是自己的大安主義礙事，如今大限在即，無論如何收拾也收拾不及了。
於是索性把心一橫，決定能不要的就不要，只帶走自己可以收納得了那些，剩下的就看造化，等房子改造好才想辦法運送回去，如果卡卡和她的巧手人老公科弟到時還住在洋樓宿舍的話。
惟他們兩公婆還能逗留多久仍是未知數，因大公子現在是他夫妻倆的直系米飯班主，一旦辦公洋樓找到買家，他倆也會被遣散，回去離開雅加達幾百公里外的甘榜養雞種菜安享餘年去。
即使叫價可能超過五百萬的洋樓，在一時半刻之間難以脫手，但總有一天會賣掉。那一天，誰也說不準會是什麼時候。因此4月底搬回去後，就需想辦法把那兩個巨型文件櫃裡的閑書，以及去年底在無心插柳之下出土的《前朝金粉》手稿運送回去。
由於死線已逼在眉睫，也只好向那個二戰元帥麥阿瑟學了句“我會回來”的口號，為自己許個不知道能不能兌現的諾言。
既然已經決定將辦公室裡的身外物捨離，可能是永久也可能是暫時，緊繃的神經也略為放鬆，可以專心一意的收拾家裡的家當。解決了重逾可能五六十公斤的衣服後，接下來便是書架上四長排以及電視桌子上的書籍需作取捨。
先將兩個準備裝書的大紙箱其中一個置放在書架下，旁邊也有個最巨型的黑色垃圾袋，準備裝入不能帶走的舊書。豈料抽出最順手的幾本一看，天呀，書頂和書脊都粘滿了灰塵，除非是不要的書，那些有幸入選搬遷名單的，都需擦拭乾淨才能入箱吧。
真是慚愧，自己究竟已有多少年沒光顧過這些“精神食糧”，才落得這般灰塵蒙面蛛絲纏繞的境地？
是“要”還是“不要”呢？
由於擺在最顯眼的書架中部，首先入目的是三大冊的《馬華新文學大系》之其中三冊，已安靜地置放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三十年。這三部厚重的精裝本磚頭書分別是排名二、四、五的“理論批評二集”、“小說二集”以及“戲劇一集”，是當年從友聯文化的圖書館中搶救回來，然後便安置在自家的書架上，也隨着這名受人二分四的薪水人搬了兩次家。
說是從友聯文化的圖書館搶救過來，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因為那時友聯文化的廠地已經賣出，清空編輯部工廠圖書館已是刻不容緩的事。不知如何，這個過氣蕉風編輯也被通知去收拾東西，於是便帶了厚重的三塊磚頭回家，也算是對保存友聯文化記憶的小小貢獻。
但也僅此而已。過後也從未有去詳讀書裡眾大塊文章的意願，就這樣浪費了三十多年。而如今，抉擇的日子終於來到：是“要”還是“不要”呢？拿起其中一部翻了幾翻，嘆了口氣，最後的決定是不要。較正確的說法是不能要，也要不了。因為搬回去的地方是間逼仄不堪租賃的小平房，實在找不出地方裝載。
其實那也是個安慰自己的藉口。有另外兩本體積更大同時也更重的書，卻在善心大發之下納入書箱中，連同其他家當，安安穩穩地一路向北運送回來。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梅淑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