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爱到日本旅游，觉得当地人对游客非常友善，然而当外来者在当地长期居留时却是另一回事，日本社会排他文化很强，就算是有一半日本血统的混血儿，也常被看成是外来者，英日混血导演川和田惠真（Emma Kawawada）感受甚深，她在日本出生成长，纵然言行举止都和当地人无异，却因为混血外貌一直承受异样目光。
后来她投身电影界，第一套作品《芳寸之地》正是以异乡人为题，聚焦在日本扎根多年却被排拒在外的库尔德难民，作品更入选柏林影展。主演这套电影的，是带有5个国家血统的年轻模特儿岚莉菜（Lina Arashi），两人因为同样的背景和经历一见如故。川和田只希望，电影能让人了解不同族群的处境。
7年前，川和田惠真偶尔在网上看到一张库尔德族女性武装起自己对抗“伊斯兰国”（IS）的照片，让她对这族群产生兴趣，深入了解下，发现库尔德是游牧民族，分散居住在中东不同地域如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伊朗一带，当殖民主义及现代民族国家出现后便成为牺牲品，处处受排斥和压迫，变成没有国家的民族。
库尔德人多年来因争取独立而屡受迫害，不少人逃往外国寻求庇护，而当中一些人更逃难到日本。1990年代初土耳其镇压库尔德人，当时土耳其公民不需要先申请签证就能到日本旅行，不少人循这途径逃离，如今居住在日本的库尔德族大概有2000人，年轻一代多已落地生根，但寻求庇护申请多年来仍未获批。
深入了解后，她发现这个族群很多处境跟自己相似，例如年轻一代都在日本成长甚至是出生，他们无论语言还是文化都和日本人相去不远，反而跟家族文化比较疏离，“就像我虽然有外国血统，但一切都很日本化。”库尔德族一直未被政府接纳，而日本接收难民数目之少，多年来备受批评，只有不足1%的寻求庇护申请获批。这些难民孩童纵使在日本生活多年，努力融入，只要申请被拒，就会立刻失去眼前一切。
故事取材真实经历
于是川和田构想一个故事：居于埼玉县的17岁库尔德难民女孩萨莉娅从小移居日本，感觉自己已成为日本人，学业成绩优异，可以保送大学，在东京便利店打工时，更与同事聪太产生微妙感情，但日本移民局突然通知她家寻求庇护申请被拒绝，父亲回国就会被拘捕，一家人只能继续留在日本上诉，并且失去一切权利，没有补助，也不可以离开居住的县，不可以工作。上诉等候期漫长，许多人都在艰苦生活中挣扎，忍不住偷偷打工，但一旦被抓到会即时监禁，刑期不明。萨莉娅因为限制无法再到一河之隔的东京与聪太相见，父亲不幸被捉后，一家人更跌入贫穷深渊……
故事虽属虚构，却取材自社群中的真实经历，其中一个川和田很同情的家庭，家中正有成员因为冒险非法工作被捉，一直未获释。“无论家人寻求过多少法律协助都徒劳无功。每一次探访时看到在牢中的成员不断消瘦，我也觉得很心酸，却爱莫能助，我为自己的无能很不快乐。”她只能把相关情节放进电影中，让更多人明白难民的处境。
從小渴望當班長
岚莉菜从小就渴望当班长，由于要由全班投票选出，“大家通常都会选成绩好的日本人”，她外貌不似日本人，不敢请缨。自从开始当模特儿后，她决定站出来参选，“我更有勇气去表达自己，最后在高中连续3年顺利当选班长（笑）。”
川和田和岚莉菜完成作品后结为好朋友，川和田自觉变成了岚莉菜的长辈。岚莉菜对川和田很信赖，“导演不但能理解我，也给了我很多指导。”尽管她们仍觉未完全被社会接纳，但已看开不少。川和田认真地说：“虽然有很多人指指点点，却也有不少人对我很友善。”
排斥外國人面孔
日本以待客之道自豪，但对于社会中不同族裔的人和寻求庇护的难民，却明显有排他倾向，川和田对此感受甚深。她于1991年出生在日本一个乡郊地区，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日本人，无论在生活的地方还是学校，几乎没有其他族裔的孩子，“我这样的混血儿总会受到很多注视，无论是好还是不好的，甚至有同学指着我说：‘你是外国人。’这让我觉得不受尊重。”在电影中，萨莉娅的小弟弟跟同学说自己是外星人，这是川和田小时候曾有的想法。“我经常烦恼自己是什么人，可能是外星人也说不定。”
虽然不喜欢被排斥，但川和田只能默默承受，“当我离开成长地，才发现这个世界很大，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不同血统的人，慢慢释怀，无论是什么人，我就是我，最重要是能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生活。”她也更懂得表达想法，“如果你不说，旁人不会知道这有问题，也不会去改变。虽然我不是经常都这样勇敢（笑），但至少我变得愿意发声。”
爲混血外表自卑
为电影进行角色遴选时，川和田遇上2004年在日本出生的岚莉菜。岚莉菜的爸爸有伊朗、伊拉克和俄罗斯血统，妈妈则有日本和德国血统，身份混杂。川和田问她是哪个国家的人，岚莉菜答：“我想说我是日本人，但身边的人不是这样看我。”川和田瞬间被触动，合作下来，更肯定岚莉菜能掌握角色努力融入社会的彷徨和孤单。川和田感慨地说：“我们的经历相近，有些事她不会跟其他人说，或许是怕对方不理解，但面对我却没这问题。”
岚莉菜点头道：“很庆幸能认识到导演，身份上的挣扎和烦恼，连朋友和家人都不方便倾诉，但对着导演就可以，尤其是我们做着相关题材的电影，有很深入的讨论。”在成长过程中，她常因外表被人排挤。“每次听到别人说我是外国来的都会不开心”。身上有5国血统，她常觉得迷惘，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我在日本出生和成长，从小时候就希望能以日本人的身份生活，想着长大后把头发染深色，或是戴隐形眼镜把自己的眼珠转为深棕色。”
为外表而自卑的她，中三时被发掘成为模特儿，经常亮相潮流杂志ViVi，外表一再被称赞，她才开始有些自信，“原来不同血统正是我的特色。”
受是枝裕和啓發
川和田大学主修戏剧，毕业后加入是枝裕和的电影工作室，曾担任《第三度杀人》副导演。“每次拍摄，是枝导演都能带出他对世界和社会的独特观察，有时用较严厉目光，有时却甚温柔，他擅长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他亦很重视取材的真实性，花很多精力在资料搜集上，为不同社群、特别是为社会中的弱势发声，启发我很多。”
川和田的电影表面说库尔德族群体的故事，实则指向更大议题，就是日本社会的包容度。“某程度上这和制度相关，可能有历史因素，日本对外来者很不利。如今移民到日本的途径多了，外国人口不断增加，但日本国民对此现象还不理解，希望将来会有改善。”她只求自己的电影能打动观众。
作为电影圈中极少数有族裔背景的人，川和田不觉待遇有差别，“比起族裔，语言能力和对日本文化的熟悉才是关键。”她一直想拍不同族裔题材，可是较难找资金拍大制作。“不同族裔参与拍的电影也很少，可是如今日本电影圈正计划跟国际接轨，相信未来会有改变。”
文 \ 张绮霞（转载自《信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