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那麼遠這麼近（完結篇）‧知名畫家王基和‧絕處逢生左右逢源

王基和的家除了畫作多，書法作品也不少，全都是志趣相投的摯友所贈。

採訪當天，我們談得最多的一幅字，就是他的好兄弟錢重正寫來贈他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但我們其實是從涉嫌貪污的無線前總經理陳志雲最近所說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這句話開始了這話題。

王基和深覺陳志雲說話的高明，而我聽完他在病前、病後的轉變後，何嘗不佩服他跨越“正常”與“異常”的分際，從前用右手作畫，病發後用左手試著畫，如今是雙手皆能畫，若將以上字句稍作修改：“右作左時左亦右，左作右時右亦左”，不正是王基和現今的寫照嗎？

病魔逐分逐秒蠶食健康

王基和說，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天會成了畫中的丑角，況且是一齣讓人陷入絕處悲境的戲碼。“可以說，過去對生活太粗心大意了，以致患有高血壓也懵然不知，只知道常常頭痛，卻不以為意。”

2006年，事發當天傍晚，他如常的與友人吃飯聊天，茶足飯飽後自然是來根煙，快樂做神仙去，在輕吸淺吐之間，身子突然敲響了警鐘，手指竟連一根香煙也提不起。就連嘗試用筷子夾菜也做不來，這種莫名的無力感，令他心底頓起毛骨悚然之感。

身邊的友人察覺他的不對勁，便當機立斷載他到附近診所掛診，在醫生診斷之下，驚覺他血壓已上升至170mmHg（139/89以下是正常血壓），醫生當下指示他轉往醫院就醫。

上一刻仍與友人談笑風生的王基和，下一刻已臥倒在病床上，而可怕的事正一步一步地邁向他。“主治醫生證實是中風，而且是整個人右側半癱，身子會逐步逐步地陷入動彈不得的狀況。”

不曾經歷過的人，也許真的不曉得病魔逐分逐秒蠶食你的健康時的恐慌感。

他透露：“整個人有一種飄飄然（虛無縹緲，朦朦朧朧）的感覺，仿佛就要走向人生的盡頭了。但又覺得整個世界如同放映電影膠卷菲林般，在眼前不斷呼嘯而過，加上手足不仁，就好像默默地在觀望一齣與自己無關的世界，從這空間望向那異間的無奈感，很沉重！”

他一馬平川的人生路，在一夜間被改寫了，真正的生活阻礙正要開始。“翌日，自己還不以為意，一早甦醒過來後，自然而然的要下床，當左腳觸地時還不覺有異，直到右腳踏地，整個人頃刻失去平衡而跌坐在地。”彼時，他才真切地感到沮喪，“唉，連走路都成問題了，更何況自己最大的煮食興趣，最重要的畫作本領，全都在一夜間失去了！”

他拉低聲調，吐露當時的內心話：“真的很‘激心’啊！”

驟變中體悟

朋友可貴

從一開始的驚愕，到後來的理解，王基和可說是相當快地跨越“病”的狹隘視野，並衡量其獨特價值。“也不知從何說起的一念之間，腦袋裡很快就冒出一個畫面，一個畫家用眼睛辨認色彩固然重要，但這世界上不還有一種叫盲人畫家；雙手對畫家而言亦重要，但有人以口足代手，亦能畫出一個春天。”

他暗中問自己：“更何況，我還有一隻左手，不比他人多亦不比別人少，我有何沮喪的理由？”“愚者轉境，智者轉心”，人可以繼續快樂，是因為我們懂得樂觀以待，這正是心隨境轉，境由心生的道理。

借用《小丑人生》這首歌來詮釋他當時的處境，小丑的角色平生總要上演幾次，我們總得蓋掩悲歡恨怨，無悔地站在人生戲台上，用心去表演人生。

朋友輪番上門照料

抱著患得患失的心情出院，生活起居有了莫大的改變，連最私密的個人衛生都得假手於人，朋友是輪番上門照料他、聊天開解他、帶他覆診，就連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導演蔡明亮，也撥電話問候他，一場驟變讓他體悟朋友真的很重要，朋友絕不僅僅是尋歡作樂的對象罷了。

左手持畫筆

重繪人生

王基和謀事靠人的情況維持了兩三個月，也暫別了其畫畫生涯，當經過長期針炙，手腳知覺逐漸恢復過來後，他嘗試再度坐在畫布前，右手拿起刷子要沾顏料，可惜事與願違。

幸運地，有位朋友給他捎來了一段恢復其信心的話，迄今仍緊緊烙在他腦海中。

“他告訴我，我們慣性認為應該用右手作畫，深入去想，這種做法仿佛是向右手妥協，長期被右手支配，當妥協成了習慣，往往就找不到新的出口，也失去創新的機會。”

逆境難阻活下去慾望

朋友笑對他說：“也許，你試著換左手作畫，反而可以創出新風格，而這新風格也可能比過往畫風更棒也說不定呀！”朋友的當頭棒喝，再次激起他跌坐在醫院時的念頭。

聽罷這話後的一年裡，不是天生左撇子的王基和，學習使用左手拿起畫筆，重新展開他的畫家生涯。

站在此時此刻的時間平台上回顧往事，他一一舉出左手的厲害，“現在炒菜拋鍋，都自然用起左手，更別說是畫畫了，我覺得，畫畫很大程度是對整個畫作的構思，而這構圖是好是壞全靠畫家的腦袋，人的雙手僅僅是把畫作思想傳達出來的媒介而已，所以哪怕是右手或左手，只要腦袋不癱，隨時都可以創作出好作品。”他的結論是：人是一種很容易改變且適應力很強的動物，任何逆境橫阻都擋不了活下去的慾望。

丑角演繹人物的形形色色，但在為人們帶來笑聲的同時，也傳遞出一種人生哲學。

與時間競賽

惜福惜己

過去總覺得自己擁有的時間太多，一個不小心就讓時間在隙縫中流逝，自絕處中逢生後的王基和，學會了與時間競賽，“若說我的人生還有20年的路要走，但一眨眼很快就過了，當下想做甚麼，就得趕緊去完成了！”

所以，他對作畫的心態不再是由心情起落來主宰，“以前喜歡就畫多一些，心情不好就畫少一點，現在不同於過往了，我要有更多的創作，而且要畫得比以前更好。”

除了在家作畫、看書、欣賞音樂，近一年來，他也重拾旅遊樂趣。生病前，其足跡踏遍英國、美國、埃及、中國等多個國家，生病後，旅行次數明顯少了，地點選擇謹慎多了，人也變得小心翼翼了。

“每到一個旅行地點，通常都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住上一段時間，像2004年到了西方藝術重鎮――意大利的翡冷翠（佛羅倫斯，Florence）參加一項藝術工作坊，一住就住上不短的時間，心中只牽掛著要如何與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交流、討論，從不顧慮自己的健康問題。”

選擇低風險地區旅遊

“如今出外旅行的心境大不同了，不得不選擇風險較低，比較不會勞累身子的地方，而且還會把個人資料記錄在一本小冊子，一併把服用的藥物擺放在衣服的口袋裡，萬一出意外事故，可以方便他人立刻瞭解我的病歷，以及第一時間聯絡上親朋戚友，不讓他們掛心。”他坦言：“這都是以前不會做的事，當你的身體一而再、再而三敲起警鐘後，你就不得不小心看待這事了。”簡單一句，他學會惜福了。

“說起這‘福’字，讓我記起為我進行針灸的楊醫師說的話：‘你很幸福了，這是老天爺給你的第二次機會，你得重新改過生活習慣，好好珍惜得來不易的健康和無損身子。’”人生的幸福總與苦難並行，若是為了脫離苦難，等於連幸福也一併捨棄，醫生的話，王基和今生都會牢記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