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欣彤 圖 \ 張名慧
倘若人的壽命能達100歲，活到一半，是否應安穩計劃人生下半場怎樣走？然而，眼前這位花甲餐廳老闆卻反其道而行之，疫下愈戰愈勇，即使首間店舖在創業不久因疫情而結業，一年後他重新開店，為的是圓自己所願。有能力之時，他亦不忘幫助弱勢，盧偉權師傅說皆因他相信有因有果。
下午二時半，中菜館裏的廚房熱鬧得很，人稱“盧師傅”的餐廳老闆盧偉權忙着做蘿蔔糕，他說要趁餐廳結束繁忙的時間製作。
夥計替盧師傅備好臘腸、蝦米、蘿蔔塊等材料，盧師傅分批將這些材料加到大鐵盆，到量度糖、鹽、生粉時，他自嘲有些“雞手鴨腳”，不習慣使用舊式以法碼量度的鐵秤，平常都是慣用電子秤，不過今天指導他的點心師傅明哥，卻是鐵秤老手。明哥在旁緊張地指揮“這些要炒、這些要‘飛水’”，盧師傅笑言，一年才做一次蘿蔔糕，以前寫下的食譜也忘記了，正正需要明哥提點，不過當炒蘿蔔絲時，明哥說加300至450毫升的油都不要緊，盧師傅迅即轉身說，“少油啊，我們是做給老人家吃的”。
成粉漿的蘿蔔糕放入蒸爐20分鐘後，盧師傅取糕盆出來，在糕點上曬上一些臘腸粒和乾瑤柱，明哥也在旁幫忙一起做。盧師傅說，你看看阿明，他多吝嗇，我一定會放多些材料，“開心就豪氣一些，下多一點料，即是有錢嘛。”
疫情開初贈飯盒予長者 一年之後餐廳結業
每逢節日，盧師傅定必親手做一些應節食物給弱勢社群，就在剛過去的農曆新年，他亦贈送了50底蘿蔔糕予低收入的獨居長者。他30年前在大集團會所當主廚，那時就開始跟隨集團義工隊當義工，五年前自立門戶，他亦繼續助人。這次他也是找回當時認識的義工，托他們轉贈糕點。他特別喜歡與老友們互動，有一次他跟老友們到他曾工作的澳門逛一逛，期間他牽着他們遊遍大小景點，老友們笑聲不斷，“見到他們笑，他開心，我也開心。”
這份善心，盧師傅在最艱難的時候亦一直保持着。
回想三年前，新冠疫情來襲，盧師傅形容當時市道很靜，沒有人願意出外用餐，單靠外賣生意，只能剛好應付已經減了的租金。那段時期，生意不足兩成，但盧師傅堅持不辭退夥計，大家同意，半個月上班，半個月放無薪假。當時他留意到不少獨居長者外出不方便，社區中心無法派飯予長者，便想到逢周六派50個飯盒給這群高風險一族。
為何在生意這般艱難時都願意幫助別人？他說：“大家都艱難，我幫到別人我也開心，在艱難時刻，有些事令自己開心一下，所以也只是派50個飯盒，盡自己能力做到多少就多少，我可以繼續經營就繼續派吧。”
維持經營，本來就舉步為艱，還兼顧派飯，材料人工都是成本，划算嗎？盧師傅說，那時員工每天上班也沒事幹，給他們一些工作更好吧，他亦找來一些朋友贊助製作飯盒。
派飯維持了一年多，盧師傅的店舖終於在2021年年3月捱不住結業。市道低迷，收入一直減少，相對於2018年開業時月賺近10萬，經歷社會運動和疫情之後，情況不可同日而語，生意長期需要補貼。他與另外兩位股東已經整年沒有支薪，亦曾兩次再注資。約滿時，業主加租一成，盧師傅無奈，回首一看，原來已虧損數十萬，最後忍痛關店。
盧師傅嘆氣搖頭道，真的不捨得，“剛開始以為堅持一下就可以捱過去，怎知情況越來越不妙，越守越長時間，真的虧大本了，手頭緊，政府當時沒有再派錢（防疫抗疫基金），就算了吧，守了一年多，我也累了。”縱是不捨，但前路茫茫，盧師傅唯有選擇暫時退下，“想着暫停一下再看看，因為可以再開過，不必勉強。”
四年風雨 感激夥計甘苦同行
過去四年，經歷疫情、虧損、結業，都在難關裏掙扎求存；四年後，農曆新年前夕，盧師傅終能與眾夥計一起吃一頓豐盛的開年飯。
盧師傅說，這頓開年飯，跟餐廳名字“圍爐”一樣，別具意義。
起筷前，員工們亦紛紛拿起手機，拍下四年來難得一見的一大桌子菜。這時，夥計點算餸菜的數量，發現是七碟，不吉利，趕緊着廚房多炒一碟生炒骨，變成一桌八碟，他們說，雙數才吉利。
炸子雞、白灼蝦、薑蔥炒蟹、蒸魚、蒜蓉蒸蟶子、鮑魚、烤燒肉，還有一碟炒菜，盧師傅說最要緊的，就是那碟“發財大利”，在旁夥計一聽歡喜，連聲響應。餐廳每天都十分忙碌，節奏急促，這頓把握晚市開始前的開年飯，算是盧師傅難得與夥計共聚的時刻。席間，他多次感謝這群為他拚搏的夥計，“沒有他們，就沒有今日，其實一間公司最主要都是人，所以多謝他們。”盧師傅說，平時面對面說不出口的“多謝你”，他要趁此機會好好表達。
在這群夥計當中，有一位從五年前舊店已跟隨盧師傅到今天，盧師傅特別想對她說一聲多謝，她是收銀Money。疫情開初生意不景，Money是其中一位留守的員工，“真的要特別多謝Money，當時（2020年）我沒能力支薪她也肯做，那一刻好感動，她可以這樣為你喎，換作別人早已走掉了。”Money在旁指，那時夥計與老闆都知道大家困難，老闆做不下去，他們都沒有工作，倒不如夥計輪着上班，共度時艱。
捲土重來 從容不迫面對風浪
店舖結業後，盧師傅一直協助一個朋友籌備開餐廳。四個月後，他機緣巧合到好舖位，即迅速簽下租約。他動用之前攥下來的儲蓄，再找來幾個朋友合股。
那時，疫情還未見到曙光，但他念念不忘重操故業，希望再冒險一次。“生意做得好不好，天時地利人和，三件事。員工和拍檔已準備就緒，人，都齊了，天時，只是餘下疫情過去，地利，這裏可以，有風景又方便，只是差在疫情，三分一機會，就拚啦。”
不過重新開店並非一帆風順，舖位直至在2022年初才能交吉，偏偏又遇上第五波疫情，裝修一再延遲，直到五月才正式開張，可惜，開店至今，疫情反復，政府亦不斷更改入座規限，盧師傅平靜面對風浪，從容不迫地說，都習慣了，習慣了怎樣去面對各種經營問題。上一次虧損離場，為他帶來更多應付逆境的經驗，他淡淡然微笑道：“壞事是可以變好事。”
盧師傅慶幸沒過多久已收支平衡，近數月生意亦漸見起色，食客願意出外消費，農曆新年前後的訂桌率也滿。
一切隨緣 疫情過後能見曙光
60歲的盧師傅，入行超過35年，他師承香港鳳城酒家創辦人馮滿，自此醉心製作傳統的順德菜式。在短短的三年時間，由學徒晉升為酒家大廚，後赴笈英國，修讀酒店及飲食相關知識，練就了其精湛的廚藝及高規格的食物要求。
數年前盧師傅服務了四分一世紀的大集團中出來創業，不巧碰上新冠疫情，餐廳結業，未幾，再開店。“有的人說我傻、戇居，有沒搞錯這種時候你還要拚”，很多人不理解當初為何要放棄任職了25年大集團會所主廚的高薪厚職，但盧師傅堅定地說：“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追求的也不同，可能他追求的是安穩生活，而我追求的就是挑戰自己。”
一直徘徊在膽戰心驚的懸崖，很多人承受不了這種煎熬；然而，學佛的他，有一套處世態度，幫助他走過荊棘，來到今天。“隨緣，都是這句話，有些事你想像不到，好像疫情，你根本不會想到這麼嚴重。我不會刻意強求，只是遇到適當的時機就選擇去做，控制你自己可以控制到的，努力去做。”捱過疫情，他認為今天自己仍可以再努力些，希望再去挑戰一下自己，把自己的飲食生意發揚光大。
挑戰自己 實踐起來很難
面對逆境，每人都有不同應對方法，然而當挑戰接踵而來，我們是否能保持一顆明亮的心，咬緊牙關，認清眼前方向與目標，愈挫愈勇，再接再厲？言談間，筆者感受到盧師傅的堅定與決心，“挑戰自己”，說來容易，實踐很難。疫情期間，守着一門陰晴不定的餐廳生意，過了花甲之年仍有壯志，仍願意冒險開創事業，無論順逆，盧師傅隨遇而安之餘，竭盡所能，這種默默承受一切的堅持，絕對得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