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30年紮作師傅冒卓祺 見證陰間通貨膨脹

文\譚淑美(轉載自《信報》)

冒卓祺,是香港買少見少的紮作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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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攤檔設在元朗朗屏一個菜市場的乾貨區,訪問時快到盂蘭節,有說鬼門關會大開,他的作品白無常、大士王面具……由攤檔擠至菜市場出口。

紮作技藝於2017年被香港政府列入首份“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然而冒卓祺指像他一樣的紮作師傅,現在香港不會超過10人,而他的其中一個師父,今年88歲仍孜孜不倦地在竹篾及糊紙之間,延續紙祭品的生命。

臨近盂蘭節及中秋節,跟讀者分享兩個節日的紮作用品,以及冥鏹在香港這數十年來的演變。

鄰近是盂蘭節,冒卓祺的攤檔放滿了五花八門的紙紮品,有部分是他手做的,也有部分是他從別的生產商買來的貨。他19歲入行,今年50歲,可謂見證冥鏹這30年來在香港的發展,譬如陰間的“通貨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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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入行時,冥幣每張最大額只是100萬元,但現在一張已去到80億元,甚至‘兆’都有!冥幣的面積還愈出愈大!此外,以往冥幣主要由‘冥通銀行』發行,但現時什麼貨幣都有,人民幣、美元、歐元甚麼都有。不過,這些都是大家瞎編的……”他有這個看法:“其實冥幣是假的,溪錢(麻質杏色紙)及金銀紙(燙了金銀色的麻質杏色紙)才是地府通用。”

冒卓祺見證香港冥幣這30年來,由每張最大額100萬元升至80億元,甚至“兆”都有!

紙紮用品,他說與時並進。

“iPhone、notebook已非常普遍。”近年賣得最好的其中一類是食物,他拿了一些食物祭品來讓我們拍攝,款式之多猶如陰間自助餐——有和牛、壽司、乳豬全體、漢堡包、大閘蟹、龍蝦、象拔蚌等。

冒卓祺笑指,近年網上流傳“安心出行”程式也有紙紮品,有街坊見到就向他預訂一個,“後面那個老闆娘就訂做了一個,說是要燒給她阿公。”由於是度身訂造的,加上他預計會做兩三小時,因此開價200至300港元左右。他無奈地表示這是最低工資。

客戶要求稀奇古怪

比較另類的度身訂造紙紮品,還有小狗。“一些寵物走了,主人想燒隻小狗陪伴牠們,貓糧、狗糧、狗玩具都有人叫我做。”他侃侃而談,“也有人不是買來燒給小狗,而是要求我紮一個一模一樣的(寵物),放在家中看。芝娃娃、北京犬、西施、柴犬……我全都做過。”

男僕、女傭方面,也收過很多奇怪要求。“裸體、低胸的,都有。客人會拿一張金髮美女照片,叫我做一個相似的,但要華人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若太過暴露的,我們也不會接,這些事不應該開玩笑吧。”他擺出停止的手勢說道。

冒卓祺直言,雖然要求看起來古怪,但很多時是在生者收到先人報夢說有什麼需要才向他訂製的,他形容“這是頗平常的事”。

新潮寵物紮作,有人用來燒給先人,有人用來燒給已故寵物作伴,甚至有人買回家擺設,潮流紮作有意想不到的客源。

紮作師傅冒卓祺手持的大士王面具及白無常,皆為盂蘭勝會常用的紙紮品。(吳楚勤攝)

鰲魚燈籠 內櫳以燒焊取代竹紮

盂蘭節過後,緊接的一個紮作師傅大展身手的節日,是中秋節。店內已擺放了一些冒卓祺親手製作的鰲魚燈籠,“牠是龍頭魚身,傳說中喜歡搞風搞雨,所以在一些畫像之中,觀音大士會踩着牠,形成‘獨佔鰲頭’。”他舉起手中的鰲魚燈籠道。

人手製的綢布燈籠在市面已很少見,更何況是鰲魚造型燈籠。他拆解製作步驟——其實“紮作”不外乎是紮、撲、寫、裝,“首先要拗個鐵絲網(‘紮’出骨骼),用絲網印刷顏色(在綢布上‘寫’),再在上面貼布(‘撲’上綢布)……”

鰲魚燈籠雖標價兩百多港元一個,仍頗受歡迎,銷量非常之好。但他不諱言,為減省時間,內櫳的鐵架骨骼,已用燒焊取代舊有的拗鐵線或竹紮方法。

燈籠在時代轉變中,沒有冥鏹的變化那麼大。他指,傳統樣式如金魚、白兔、楊桃、風琴般拉開的造型依然很暢銷,唯一最大的改變是由放蠟燭變成小電燈,因為一般父母都怕危險,“而且容易吹熄。”冒卓祺補充。

冒卓祺手製的綢布鰲魚燈籠,在市面已很少見。

不同鄉村 大士王造型各有千秋

盂蘭勝會是冒卓祺每年的重頭戲,在香港,這類活動常見到他的大型作品,如這天他手持的兩個藍色、紅色大士王面具,“不同鄉村有不同的大士王,像潮州大士王的臉是藍色、黑色的;鶴佬、海陸豐、汕尾的,就有綠色或褐色的臉。此外,它們的姿勢、造型各有千秋。”

這幾年受新冠疫情影響,盂蘭勝會開辦數目少了九成,他無奈地說,生意大受影響。此外,辦盂蘭勝會成本甚高,每個動輒要數十萬港元,雖然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善長的捐款伴隨“迷信”的污名,恐怕日後規模只會愈做愈小,冒卓祺同意地點點頭,並道:“但,我同樣相信盂蘭勝會不會完全消失,只是大規模與小規模的分別。當新一代人明白盂蘭的意義,到了若干年後,他們就會繼續奉行傳統。”

沒有人買  七姐盤正慢慢消失

鰲魚少見,但還沒絕跡,可是在另一邊廂,一些紮作物正慢慢消失於人間。

“七姐盤,七夕即是七姐誕,以前有很多人用七姐盤來拜祭七姐,現在根本沒有人買!”

冒卓祺形容七姐盤是一個很大的紙圓盤,內分七格,放滿紙紮針黹、鏡子、胭脂水粉等,中間的圓圈內有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情景,“它們最早是立體的,後來為省成本,就改了平面印刷。”

他指,以往七姐信徒多是工廠女工、馬姐,“年輕女孩想求個好姻緣,也會燒這些東西。舊時女人三步不出閨門嘛,所以要燒這些,現在自由戀愛,又何需燒呢!”他嘆氣道。

冒卓祺(左)的紮作用品店在朗屏一個街市之內,圖為他與女兒合照。

工藝傳承  全部徒弟為興趣學

另一樣買少見少的,是添丁燈。

“紙做的走馬燈,裏面是點油燈的,燈的作用是告訴祖先,我們已添丁,有一個儀式。不過,近年它又好似多了些人買,但油燈就改成電燈泡。”冒卓祺也不知再興起的原因是什麼。

訪問近一個小時,行人無間斷地在我們之間穿梭。他的店舖其實小得僅能容納一個人站或坐,要做大型紙紮作品根本不可能。他期望港府能為手藝匠人提供場地,令文化得以傳承。他估計像他那樣的師傅,在香港最多只有10人。

店舖以外,他在上水古洞有個工作坊,專門接待旅行團。他也經常到不同學校,跟學生分享紮作藝術的奧妙,次數之多,他如此形容:“去過無數間,通常教學生紮楊桃之類最簡單的燈籠。”

冒卓祺已婚,育有三子三女。全部子女或多或少跟他學過手藝,“將來他們要做或不做,由他們自己決定吧。”他的子女都在求學。

不過傳工藝不像傳王位,不計血緣,最重要是合適。不少人上門找他拜師學藝,冒卓祺以收取學費的模式教導。全部徒弟都有正職或已退休,只為興趣來學。“他們有做廣告、IT、時裝的……但時間很漫長,學紮一個獅子,要百多小時,要來上20次課!”學有所成的學生,剛好在大時大節為紮作業提供人手。

冒卓祺(左)為水果舖老闆(右)寫招聘單張(箭頭處),從單張可見他的毛筆字秀麗工整。

不愛上學

自薦做學徒沒人要

冒卓祺自19歲入行,跟過兩個師父,分別是關多及陳旺。“關多已經去世,陳旺今年88歲,但他仍然在做。”冒卓祺早年因舞獅而接觸紮作行業。

“少年的我很有興趣,於是到處去問紙紮舖是否收學徒,但十間有九間都不收。那是80年代,人們對收學徒比較保守,根本不想教會別人。最後我遇到關多,我倆也不算師徒制,他只說我可坐在旁邊看。若有問題,就提問,他得空想答的話就回答你囉!”關多並沒有以師父姿態勞役他,因為他不需要在店內幫忙。

他對讀書不感興趣,讀畢中三後,在旅行社帶旅遊團。每逢放假就去找關多師傅,這樣在旁觀摩了4年。

問他少年時,美術課是否很厲害?

他搖一搖頭說:“不是,因我沒有基礎。但我是有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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