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謝 道愛 道歉 道別 四道人生幸福無憾

死亡真是一個謎。死亡猶如一扇門；踏進了，門便會緊緊關閉，從來沒有人再回來告訴我們裏面是什麼風景。我們也無法掌握何時會踏進這道門。縱使有多不願意，但是人一經被召喚踏進這死亡之門，我們亦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離去；生命從此中斷、不再回來。

遺憾生前沒留一句話

目送病人離去，看着生命一點一滴流逝，有些病人卻連自己病情嚴重也不知，沒有留下一句話；當然是沒有道別、道愛，就這樣便走了。每想及此，心中確實難受。當上老人專科醫生後，每天面對病人最終要踏上死亡之門的情況愈來愈多。

老年醫學聚焦醫治老人疾病，雖然能改善長者身體狀況，甚至把生命延長了不少，但老年人因身體機能退化，患上慢性或嚴重疾病是無可避免。據統計，九成耆老者至少罹患一種疾病。

當生活再不能自理、凡事要他人協助、身體不適、患上各種慢性疾病、時常與藥物為伍、經常進出醫院，以上種種都會使年老者承受巨大壓力及挫折。尤其知道自己的病是“沒得醫”，如癌症、認知障礙症、心臟衰竭、腎衰竭等，他們都會感到極度不安，對死亡憂慮更為加深。壽命雖然是延長了，但是在漫長的疾病歲月中，很多長者都處於憂慮之中。

知病情做好臨終準備

我常常覺得，人沒有可能不死，但若能做好終點人生的準備，是相對幸福及無憾。回顧一生，對所經歷過的一切有所統整，能肯定自己的價值、滿足於自己的成就、化解恩怨情仇、放下遺憾、珍惜仍在身邊的人，向他們一一道謝、道別、道愛甚至道歉。這就是所謂“四道人生”。能夠做到以上者，都能無憾無悔、感恩滿懷地離去。

不過，在現實中，有很多病人到了疾病晚期甚至死亡來臨之時，才得知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這可能是因為香港社會普遍忌諱死亡，家屬不大願意將真實病情告知長者。而醫學研究發現，醫護人員亦是在患者疾病晚期，才將死亡的可能告知病人。

其實這是絕對不理想。有關臨終照顧的研究亦發現：若末期患者能及早知道病情，他和家人都能有更多時間去準備。做好臨終準備的病人，在辭世時較為坦然及安詳。病人有遺囑要處理、有未完成的心願、有想見的人、有想說的話……臨終準備絕對不是臨終那一刻才做，應該趁長者意識清楚時就開始做，盡早處理好有關生命的事宜。 

撤下氧氣罩 與最愛道別3分鐘

珍惜當下，活好每一天，似乎是對抗死亡的最好方法。好友的媽媽得了肺癌，來看我的時候，病情已到了頗後期。我決定向他們詳實解釋病況及其預期發展。當伯母知道自己病況後，平靜及簡短地對我說：“謝謝你，梁醫生。我會更加珍惜我還有的日子。”

而她真的做到了。她雖戴着流動氧氣機，但仍不會錯過每一場心愛的大戲表演，每星期她都會盡興於“與媽媽四方城之會”，她期盼着遠在海外的兒女回來聚別。每天對她來說，都是分外珍重與充實。在“道別”之時，她更向身邊的人一一“道謝”。

道別後即呼吸衰竭離世

而我更在其中一名病人的身上，看到美好的“道愛”。95歲伯伯因急性呼吸衰竭而入院，需要用輔助呼吸儀器來提升血氧濃度。在醫院內，他要長期戴上覆蓋口鼻的呼吸氣罩，否則血氧濃度便會急速下降，瞬間達至危險水平。

因此，我們吩咐護理要隨時監察他的氧氣水平，不容伯伯除下氣罩。伯伯戴上了氣罩之後便無法說話，他是一直都知道，如除脫後呼吸會隨時停頓。

因此，他一直也十分合作。怎知有一天，護士急忙告知：伯伯掙扎不已，一定要將氧氣罩除下。她們正在努力阻止，問我該怎麼辦。既然伯伯如此抗拒，我便吩附護士緊密觀察他的氧氣濃度，當度數到達最理想水平時，就替伯伯除下氣罩，讓他嘗試自己呼吸數分鐘吧。後來護士又再告訴我：已替伯伯成功除下氣罩3分鐘，現在已經戴上，而伯伯亦再沒有掙扎。

翌日巡房時，家人向我解釋：“爸爸不是不願意戴氣罩。昨天，他只不過是太想說話了。”

原來昨天伯伯的妻子到了醫院來。妻子是一名94歲的老人，亦是長期病患，兼且行動不便。因此，她每次到醫院來，都要經子女諸多安排。伯伯或者深知兩夫妻的見面機會實在難得，而且亦不會多了，故他拚命掙扎，無論如何都要向妻子親口說話。

在伯伯與伯母說了話後，隨後一天，伯伯因呼吸衰竭而離世了。但是，我相信他“道愛”是圓滿的，他遺留了無限愛意及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