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趁青春 好好玩! 人類學學生Mercy 樂研女僕

文\梁伊琪  圖\黃家邦

一個性格內向的人類學學生,誤打誤撞踏上兼職女僕之旅,才發現這份工作並非如想像中輕鬆與夢幻。工資低、人氣競爭的心理壓力大、無償勞動多,不過就算工作條件不太好,Mercy也難以捨棄,不願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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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名字Meru、20出頭的Mercy以人類學的眼睛探究女僕Cafe這片田野,並以此為大學畢業論文題目,為女僕工作經歷和自己的不捨掙扎留下記錄。

Mercy從小喜歡日本流行文化,在兼職前已體驗過日本、香港的女僕Cafe。本來作為客人的Mercy,對自己能當上女僕,也大感出乎意料之外。

2021年,她在光顧香港女僕Cafe時認識一位見習女僕,兩人聊得投緣,成為朋友。後來對方拉上Mercy到不同的女僕Cafe面試。內向的她不好意思拒絕,便硬着頭皮申請,竟順利通過。

Mercy曾問女僕Cafe老闆為何聘用她。“老闆說,‘因為你讀人類學。我沒有見過有人讀人類學囉’這樣的牛頭不對馬嘴。”Mercy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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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學不僅成為女僕面試的加分項,也是她深入了解女僕文化的重要工具。去年臨近畢業,她更以人類學的角度研究女僕文化,細細剖析自己作為女僕的勞動構成、薪酬待遇、與客人及同事的關係、情緒變化等等。“人類學很看重個體,以及他們身上反映出的社會脈絡。”Mercy說。

Mercy為女僕工作投入很多時間精力,也收穫客人認可。

工資低 還有無償勞動

穿上可愛的制服、與別人聊天、獲得被人支持的感覺……女僕工作看似光鮮亮麗,但Mercy親身體驗之後,才發現這份工作一點也不輕鬆,新來女僕來去如風,能堅持半年已經不錯。“每一間女僕Cafe的流動性都很高。因為(女僕)真的不是想像中好做,首先工資很低。”Mercy坦言。

女僕工資由基本時薪和佣金兩部分構成,新人的時薪通常是40港元(下同,1令吉約兌1.66港元),也就是香港法定最低工資,另有從客人購買照片或從指定表演費用中提成的佣金,一張Cheki(即拍即有)通常收費三四十元,但到女僕手中只有五至十元。“流失最多的一定是新人,因為沒人認識你,可能你上了一整天的班,都沒人跟你拍照。”

女僕Cafe的另一面原來是殘酷的人氣比較,Mercy身邊同事有的從其他Cafe跳槽過來,有的從Cosplayer(動漫角色扮演)轉型成為女僕,眼見每次值班時均有不同客人為她們而來,而剛入行的Mercy彷彿是個透明人,心理壓力很大。“沒人想跟我拍照,只有幫他們拍照。因為沒有客人跟我聊天,只好進廚房洗刷,循環往復會很懷疑人生。”Mercy歎氣說。

她所在的女僕Cafe比較注重餐飲服務,看似光鮮亮麗的女僕也要負責下單、出菜、清洗碗碟等一般餐飲業的工作,“也會有無償勞動,如果你上夜班,當值時間結束後,還要負責收拾餐具、吸塵、拖地,花的這些時間未必有錢入袋。有時放工之後也會收到客人的訊息,需要酌情回覆一下。”

新入職女僕容易感覺氣餒,很快就辭職,不過Mercy當時並沒有放棄,“我不甘心,我想看看自己可以捱多久。”

“歡迎回來!(お帰りなさいませ)”穿着棕色制服的女僕Meru在門口熱情地向客人打招呼後帶客人入座。

從透明人到參與核心運營

近年來,愈來愈多“地球人”(非女僕圈內人)想體驗女僕Cafe,他們並沒有固定地“推”(支持)任何一位女僕,來到正好遇上沒有固定粉絲、比較空閒的Mercy。有些客人原本打算只來一次,但驚喜發現跟Mercy聊得來,女僕Cafe氛圍也不錯,隔了兩三周後還會帶更多朋友來一起玩。

好不容易有客人開始認識自己,Mercy也把握機會。她會為聊天準備詳細的話題清單,也會將即拍即有帶回家繪畫,“會花很多心思,畫到‘雕花’般。我只是收十元落袋,但用了半個小時去畫一張相,就是為了令客人覺得‘嘩,她好有心思啊,下次回來再跟你拍照’”。

功夫不負有心人,堅持大半年後,Mercy漸漸擁有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客人,也在女僕Cafe投入愈來愈多精力和時間。到了臨近大學畢業、快要完成所有課程的空檔,她甚至當上全職女僕,除了日常當值接待客人,她還會負責女僕Cafe的採購、活動宣傳等等,參與核心運營。

女僕Cafe會用茄汁畫碟,裝飾食物。

為何臨畢業仍捨不得離開?

女僕工作逐漸見起色,Mercy也從中獲得更多成就感,但若從經濟角度衡量投入產出,其實不太划算。一天工作八小時,一個月放六天假,全職女僕的基本薪金只有1萬2000元,加上佣金合共1萬4000元左右,比很多樓面的薪金都要低。

臨近畢業要做規劃職涯時,Mercy發現這份工資難以維持畢業後的獨立生活以及支援家庭經濟需要。不過,她也深知香港女僕Cafe市場小眾,整體經營的利潤不高,就算她所在的Cafe開立近10年,但其實老闆有時都虧錢。

另外,女僕工作也沒啥晉升空間,就算能夠參與核心運營,相關工作經驗也未必適用於其他職業。Mercy知道,快要大學畢業,是時候找一份薪水和職業發展都更可觀的正職工作,但她卻遲疑不決。“為甚麼女僕工作的條件不是很好,但又很難退下?”內心掙扎的Mercy決定以此為畢業論文的研究主題,探究自己為何那麼不捨。

Mercy的女僕形象活潑、開朗,但私底下的她性格內斂。

自主空間大能發揮創造力

“其中一個原因是,女僕工作的勞動異化程度比較低,起碼在我工作的這一間,我都有很多自主的空間。”Mercy說。除了招待客人的用語和流程比較固定,女僕工作的很多方面譬如呈現何種女僕人設、和客人的聊天內容、畫相圖案和風格等等均由自己決定。

“可能我‘雕花’很不值,雕上整個小時才賺個10元。但我對我的作品卻很滿意,嘩,畫得很漂亮呀,這張簡直是傑作!”Mercy興奮地說。

她還為所在的女僕Cafe自發製作月刊,介紹餐廳特色、女僕特點等等,刊物的採編、排版設計和印刷安排都由她一人包辦,從中學習到很多技能。

“女僕形象其實是一種商品。”Mercy坦言,但她隨即爽朗地說,“但是我覺得,OK!這個商品是我喜歡的形狀,而不是那種做完之後都不關自己事那樣。”

Mercy為女僕Cafe自製刊物。

打破常規關係界限令人不捨

令Mercy不捨的還有在女僕Cafe兩年多來建立的聯繫。雖然她所在的女僕Cafe設定了一些服務準則,譬如女僕需要稱呼男性客人為“主人”,女性客人為“大小姐”。女僕與客人聊天時不能並排而坐,要蹲下、跪着或者站在一邊。但相比起日本,香港的女僕和客人的上下關係實際上並不明顯。

Mercy跟客人聊天時,經常會談及共同興趣和生活日常,就如朋友一樣輕鬆。在她生日時,還有“大小姐”親手畫了一幅Mercy女僕形象的插畫送給她。“(女僕工作)聽上去好像很卑微,但在很多香港女僕Cafe,可能都是主人、大小姐掉轉頭來投其所好,譬如客人會買很多東西來送給自己喜歡的maid,好像是maid的粉絲或者支持者。”Mercy笑說。

“我覺得這關係很特別,超越了很多平時分類的界限,也令我很難捨棄。”

她與女僕Cafe老闆之間也不止是純粹的商業僱傭關係,老闆有時會像長輩一樣,關心Mercy的畢業論文進度。她和“戰友”也會彼此幫忙化妝、打扮。

雖然Cafe要求女僕與客人聊天時不能並排而坐,但雙方實際的上下關係並不明顯。

畢業了!感動付出被看見

能做自己感興趣的事,也因此結識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兼職女僕對Mercy來說已不是一份工作,而逐漸組成她生活的一大部分。

“我在畢業論文裡形容,大學生這個時期是一個Liminal stage(閾限階段),你既不是小朋友,你有一定的自由度,但卻還不是一個成熟的社會人,不必負上很多社會責任。你在大學生這個時期可以盡情的玩,做你覺得青春的時候要做的事。”Mercy在畢業論文裏不斷回顧此前的女僕經歷,也慢慢釐清了自己的內心感受,“但是,過了這個時候,就要行入下一個階段”。

她還記得,兼職前面試時,老闆問她想成為怎樣的女僕。Mercy自然地從自己的人類學專業和興趣出發:“我想做一個探索者,發掘一下不同主人、大小姐的故事,學多一點、識多一點,也希望給大家帶來歡樂。”如今,她已為初心交了一份滿意的成績單。

Mercy(左)特意穿上女僕服,回學校拍畢業照。

甚麼是人類學?

人類學是研究人類及其文化的學科,而民族誌(Ethnography)是其重要的研究方法。民族誌要求研究者進入特定群體的內部直接參與及觀察,與人互動及深入訪談,了解人們的行為和想法,並將該社群特有的社會文化脈絡細緻地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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