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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的本地化VS標準化 巴剎變菜市 大馬華語特色漸丟失

報道:葉洢穎 攝影:林明輝

馬來亞大學語言暨語言學學院副教授陳湘琳博士提到,如今更年輕的一代,在日常交談時可能還參雜很多英語或一些馬來語詞彙,但已經開始減少使用方言詞彙,增加了大量中國大陸的普通話用詞。例如“番茄”變成“西紅柿”、“馬鈴薯”變成“土豆”等等。“目前還不算多,但慢慢可以看到這樣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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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常用的“巴剎”在課本裡漸漸變成“菜市”時,不禁引發我們思考,如此去本地化,真的是“標準化”的本意嗎?“‘標準’難道不是說我們在語法、一般的詞彙上標準?為什麼標準化要包括去掉我們本地原有的,受馬來語或英語或方言影響的詞彙呢?”

倘若,馬來西亞華語脫離在地化,漸漸趨向標準化,會發生什麼事呢?大馬華語的特色正漸漸丟失中,至於丟掉多少、保留多少?正是陳湘琳此次展開調查的目的。

我們先來看下列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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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表面上看,身處在國際大都市的吉隆坡客家人能說一口流利「標準」的華語,甚至用詞亦會使用中國大陸或台灣的中文詞彙,可實際上對於「客家」此方言來說,是否潛藏著一定程度的隱憂?

陳湘琳也有類似的疑問:標準華語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是否意味著馬來西亞華語存在空間的擠壓?

“從數據來看肯定是,這跟學校政策還有我們的華語課程發展有關。因為華語發展更加強調的是標準化。”

以她和一些受訪者的觀念而言,他們認為「標準」是好的,但實際上在國外或是社會語言學的學術界,並不把這種語言混合使用看成是「語言的污染”,而視之為一種不同的語言選擇,以及一種認同的表現。

她說,若中文教師或文字工作者在書寫文章,尤其是文學作品時,除非為了塑造人物所需,偶爾使用本地化的詞彙,整體文章用詞當然要標準,否則如何走出國門,走向國際化?

在地性是必要的

“但是作為語言學的研究者,或者一個少數語言群體——我們是福建人、客家人的後代來看,我覺得在地性是很必要的。”

她認為,我們可以因應不同的場域和不同的情況、對應不同的物件、帶著不同的目的,充分運用我們的多重資源。

“我們想要標準就標準,想要在地化就在地化。”

例如,一對祖孫用華語參雜著潮州話交流如何處置髒兮兮的床墊時,祖母不會用“床墊”二字,改用Tinam(即Tilam)表達;“噁心”一詞則用“Gili”取代。

這不就是我們的日常用詞嗎?即使沒有字正腔圓,沒有百分之百正確的中文詞彙,祖孫兩人溝通依舊無障礙。

“她在運用她有的資源來嘗試努力地跟她的孫兒溝通,不覺得這樣很好嗎?”

反而如果將「Tinam」和「Gili」從對話中抽出,可能無法流暢地溝通。

一句話可穿插4語

還有其中一名喬治市的受訪者與她用華語對話時,就穿插了4種語言。

「Liao,我們已經習慣用這種福建話……當外州的人來(檳城),你聽到是非常obvious的,你聽到,你知道他們不是本地人。比如那些從中國來的華人,就看他們從哪裡來;有些說普通話,maybe我們可以明白,有一些我們聽了,然後我們就會’蒙查查’。

一句短短的對話,就包含華語、福建話、粵語和英語,語言資源夠充沛。可是,令人感到擔憂的是,我們漸漸地失去部分語言資源。

傳承語的危機

陳湘琳曾進行一個客家人相關的研究,在某些地區的調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老一輩的客家人,對任何人都會說客家語,然而當他們面對孫輩時卻改說華語,否則無法跟孫子溝通。

而中生代的客家人,對子女不說客家語,但在面對孫輩時,反倒說起客家語。原因無他,只因他們後悔了。

“受訪者告訴我,他沒有跟孩子說客家話,結果孩子不會說,讓他後悔了,所以他現在努力地跟孫子說客家話。”

“他們發現這個語言就要失傳了,只剩下華語、英語、馬來語,沒有其他語言了。”

這種亡羊補牢的做法有效嗎?

“可能需要再過10年才知道,根據當時的回饋表示不是很有效,但是他努力。”

再看福建話使用者,許多年輕人仍舊說福建話,但僅限於家庭內交流,對比起祖輩、父輩有明顯下降。

“如果家庭不會使用,那麼你在其他地方也不會使用了。”

當一種語言長期在我們的生活中缺席,此後我們就可能失去它,馬來西亞華人能掌握至少4種語言的驕傲和優勢,也許很快就不復存在。

陳湘琳博士提到,如今更年輕的一代,在日常交談時可能還參雜很多英語或一些馬來語詞彙,但已經開始減少使用方言詞彙,增加了大量中國普通話的用詞。

馬新兩國的特色

她引述著名英國學者李嵬(2018,頁14)《Traditional multilingualism in regional varieties of Chinese》(傳統多元的地方性華語變體)的說法,馬來西亞與新加坡的華語可說是馬新兩國的特色。只是,我們都同樣地出現轉移的現象,新加坡轉向英語,我國則轉向華語;無論轉向何種語言,都意味著我們從多語言漸漸減少,趨向單一化。

“然後,我們的語言裡邊多語的體現和影響慢慢消失,變成更加‘標準’。”

她感嘆,「標準」本來是好的,可若是這個「標準」以失去原本的傳承語,以及在地的語言為代價換來的,則不知是福還是禍?

跨語言實踐是一種身分認同

根據《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一篇名為《跨言用研究的理論、實踐與啟示》解釋,跨語言實踐(Translingual Practice)是指多語者或雙語者的大腦中存在一個整體語庫,能靈活地、有創意地調取多語者或雙語者掌握的所有語言資源與符號資源,更多是運用在課室裡。

例如在英文課堂上,學生碰到一些情況不會用英語詞彙表達時,可以用本身的母語詞彙取代。 “同樣的,當學生聽不懂某些詞彙時,若老師也熟悉對方的母語,則可用學生熟悉的母語詞彙來做進一步的解釋。”

“看似翻譯,但實際上是Translanguaging。這種教學方式,其實在英文課堂是很受到鼓勵的。”

陳湘琳提到,相關的研究已經進行多年,鼓勵老師和學生在上一門非慣用語言的課程時,可以使用另一種語言,如此一來,雙語者就可以有創意地調取、掌握所有的語言資源。

更充沛表達所思所想

「所以我會很多語言,這些語言就會變成我的語言資源,讓我能夠更充沛地表達我的所思所想。」她笑著舉例,若她只是使用華語的話,遭遇到某些情境時,很難找到合適的詞彙來表達「逼仄」(Pek Cek)之情。 “我可能覺得華語好像不足以表達那個情境,那我可能就用方言了。這表示說你有更多的語言資源來讓你表達。”

因此,他們會視之為好處,而非破壞。所以老師和學生是被允許這麼做,可是多數是在國外的英語課室,中文的課室如何就不得而知。

她說,他們的研究是在探討馬來西亞華語這樣的語言使用方式,即是傳承語的代表,也能夠代表區域的認同。

“當我用這樣的華語來表達我們自己的時候,實際上我們表達的是我們背後的多資源,是一個很形象、很豐富的語言表達方式。”

所以他們對此給予正面的評價。當然,她也強調在正式場合或到其他以華語為主流語言的地方,使用標準的華語仍是非常有必要的,但是在某些場合如大馬華人聚集私底下交流時,一定要字正腔圓嗎?

“你不是全程用(馬來西亞華語),但是在某些情況,它是我們的身份代表,也是我們方言承傳的表現。”

她提到,在全球華語的世界中,主流或非主流、菁英或非菁英之間的劃分彷彿清晰明了,但是「非菁英」的我們是不是也有可以發聲的機會呢?

多語社會的反映

“是不是我們也可以說,其實我們這樣,也有我們的必要性?”

她認為,跨語言實踐在馬來西亞是一種多語言的反映,反映的是多語的社會。 “反映的是包容、融合,反映的是我們的多重身份。我們是馬來西亞人,是華人,但是我可能也是福建人或客家人。這些身份都可以在我的語言裡面體現出來。”

“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情況,而不是只有一個身份。”

「標準」的華語和馬來西亞華語本也不是非此即彼,二選一的問題,不是?

(星洲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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