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報導 +攝影＼高寶麗
耗時三年，以定格動畫技術逐格逐格拍攝而成就一支只有16分鐘的動畫短片，把時間和成果串聯起來是一個怎麼樣的概念？似乎這和「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起着異曲同工之妙，而作為俗人的我們，或許會認為此舉太缺乏經濟效益，不值得。
然而，對當代藝術家、也是導演，同時也是出身糊紙工藝世家的張徐展而言，三年的付出太值得，在他手工打造紙偶角色及故事場景之下，《熱帶複眼》除了榮獲2022年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獎，也揚名海外，讓世界看見台灣紙紮藝術的魅力。
三年，可以成就許多任務和工作，但張徐展卻只瞄準一個任務，就是將手上的紙紮工藝融入動畫實踐藝術創作，破除大眾對“紙紮只是拜祭品，拜拜完畢一把火燒掉”的固有印象。
“我只是開發新素材，將紙紮品透過不同平台推廣出去，讓大家看見它的獨特。”
無論如何，他拒絕給自己冠上“文藝復興”“發揚光大”之類的帽子，“我沒有這麼偉大啦，這是一塊很重的壓力。我只是抱着自由心態去完成我感興趣的事情，讓傳統紙紮工藝可以通過另外一個管道被大眾看到。”
紙紮，在他眼中，是一種介於神性和真實的物體。
要沉得住氣
張徐展對紙紮感興趣是受家庭影響，“紙紮介於神性和真實世界實在太有趣了，如果這一門紙紮工藝沒有被看見或流傳下來，感覺就如同街邊的流浪狗，沒有值得留念的價值……但我希望以另外一種方式將它保留，讓它被看見。”
也或許是機緣，基於父母不鼓勵孩子繼承紙紮業，張徐展選擇影像專業，在冥冥中似乎註定要他以另外一種方式，將紙紮推廣及流傳下去。
在幾年前受到新冠疫情影響期間，他把自己綁定在“將紙紮藝術融入實驗動畫、裝置、錄像，探索新視覺經驗的可能”的世界裡，埋頭苦幹去。
疫情讓他有時間專注於探索和拍攝定格動畫，不知不覺三年時間就這樣過去。
《熱帶複眼》每一秒以12格連串照片呈現，總共拍攝了三萬多張照片，最後才剪輯出16分鐘動畫短片。
這是如何做到？
“沉得住氣……”張徐展語重心長的說，若不是沉得住氣，又豈能完成《熱帶複眼》？
觀眾在觀賞短片時，若想到每一秒都是12張照片的推進，如此珍貴的呈現，又豈敢錯失任何一個鏡頭。
倒吊金童玉女伴睡
話說回頭，張徐展是台北新莊百年新興糊紙店第四代，從小就接觸紙紮。
“我家是傳統紙紮店，家和店同一屋簷下，在吃着飯的當兒，突然走進愁眉苦臉的喪家親友說要購買辦理喪事的紙紮，父親便放下飯碗，擦一擦嘴，飯碗往桌子另一端一推，站起身便帶對方在家裡走一圈，介紹紙紮去了。”
他甚至提及老家睡房的睡床上方是一個個倒吊着的金童玉女，睡前最後一眼和睡醒第一眼都是他們，“他們就好，不必付房租。哈哈。”
每一年七八月暑假，別人家小孩去玩，他家小孩卻必須留在家幫忙做紙紮，七月是中元節，普度生意最好，必須出力的孩子們一個不能少。
“在別人眼裡做紙紮很有趣，但對我卻是生活日常，因此自小希望長大後能嘗試不同的領域。”
拓展傳統工藝之路
張徐展自幼手中握着“三八花”，心中惦記着什麼時候可以出去玩；長大後的張徐展手中同樣也是握着紙糊工藝，但卻摸索如何讓它更加精細靈活生動，他迄今仍保持初衷，構思如何透過其他管道，把紙紮工藝介紹給更多的人。
這一趟由馬來西亞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安排的展覽上，他透露創作是一項自由思考，他在創作時把焦點放在熟悉的傳統文化和工藝上，讓傳統搭上多媒體發展空間的便車，奔馳在世界的舞台。
目前他正拍攝一部與白蟻相關的作品，另一方面也着手舊家房間的紙紮屋製作，期待未來把更多精彩作品呈現出來。
父母不鼓勵做紙紮
回憶童年，他笑言同學回家做的家務是掃地抹地，他的家務卻是幫忙家裡做紙紮。“紙紮是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完成，通常由父親完成紙紮骨架，黏上白紙打底，母親則負責紙紮裝飾的部分。”
小小張徐展的任務，就是和姐姐協助在紙紮上黏“三八花”，以及裝上燈飾。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所謂工藝可言，要求快，只是當成家裡找生活的工具。”
甚至父母也不鼓勵孩子繼承祖業，認為這一行是夕陽行業，沒有前途更加沒有錢途。“以前的手工尚好，現在生活節奏快速，電腦打印出圖案，直接黏在骨架上就算了。”
當然，張徐展所分享的是作為喪事祭拜用途的紙紮，和廟宇特別定製來展覽的工藝品相去甚遠，他家也有承接廟宇展覽的訂單，但數量相對比喪禮祭品少。
就讀中學時，同學喜歡互相取綽號，張徐展就喜提“紙人展”的綽號，“就好像家裡賣豬肉的同學被稱為豬肉榮一樣，只是覺得好笑，也不會有受到歧視的感覺。”
想當年，張徐展將一個一個的“三八花”貼在白色糊紙上，也不知道是出自真心想做，還是被逼敷衍交差；當時的他萬萬沒預料到，自己最終會憑着紙紮藝術，讓全世界認識他，以及認識傳統手藝：紙紮工藝。
動畫片獲多項殊榮
張徐展是台北新莊百年新興糊紙店第四代，他將紙紮藝術融入實驗動畫、裝置、錄像，探索新視覺經驗的可能。
2019年獲世界四大動畫影展之《薩格勒布國際動畫影展》評審特別提及獎，2021年獲德意志銀行年度藝術家殊榮（Deutsche Bank Artists of the Year），並於柏林Palais Populaire美術館展出。
2022以《熱帶複眼》獲得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獎，2023年獲總統文化獎之青年創意獎。
《複眼叢林》vs“鼠鹿過河”
在吉隆坡展出三個半月的張徐展個展《複眼叢林》（Jungle Jungle），曾於2022年秋在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展覽的核心作品《熱帶複眼》是由出身糊紙工藝世家的張徐展手工打造紙偶角色及故事場景，費時三年以定格動畫技術逐格拍攝而成的16分鐘動畫短片，這支作品拿下2022金馬獎最佳動畫短片獎，並已於日、德、奧等國展出。
《熱帶複眼》的創作靈感源自於藝術家在印尼駐村時所接觸到的東南亞“鼠鹿過河”傳說。因故事結構與台灣的“老鼠與水牛”、華人的“兔子與螃蟹”等不同區域的民間故事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張徐展遂從世界共有的民間故事着手，透過作品帶領觀眾從蒼蠅的複眼視角，穿梭於相似的文本間，藉此探索音樂、口傳故事在不同區域流通時如何產生在地變化，從中發掘文化流動的通則。
出現在短片中的紙偶、裝置藝術也會在展覽中呈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