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真菌專家鄧銘澤 做人如菇 地球有救

文\張綺霞(轉載自《信報》)      圖\吳楚勤、鄧銘澤

從事植物病理、樹木管理、真菌分類及菇類中毒研究的鄧銘澤博士(Alvin),獨立研究香港野外大型真菌多年,多次發掘出新品種,他像是香港菇菌唯一代言人。正職是大學講師,多年來以業餘身份做研究,他感嘆這範疇不被重視,但樂觀地說:“我覺得推動對生態的興趣是要慢慢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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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菌是地球上歷史悠久的生物,無論什麼物質,都能想辦法製造出酵素分解,“它們在10億年前已生存於世界,經歷五次大滅絕依然存在,人類只有20萬年。”研究真菌愈久,他愈覺得人類渺小。“它們有古老的策略和智慧,我們可以向它們多取經,解決未來的問題。”

鄧銘澤是香港菇菌專家。圖為他與野生翹鱗香菇喜相逢。

跟隨着鄧銘澤走進大埔滘自然護理區搜尋“菇”蹤,不消一會,就發現多個品種。健行者步伐匆忙,忽略了身邊的寶藏,他笑說:“我很怕他們把菇全踩死了。”尋菇,最重要是心靜,緩慢地觀察和移動,有時他甚至會坐下細看,也不怕蚊叮,因已經習慣。

菇的壽命很短,從菌絲開始,在腐木和枯葉中迅速蔓延生長,分解當中物質作為營養,再長成菇散發孢子,陽光太猛烈或天氣太乾燥,都會迅速枯死,因此找菇全靠運氣,不過,只要細心留意,它們幾乎到處都有。“孢子耐乾耐熱耐寒,幾乎是不死不滅,一有適合環境就會迅速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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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下過滂沱大雨後放晴,天氣再次潮濕悶熱,都是菇類爆發生長的時機。路旁倒下來後被切成段的樹木,長滿巨大的翹鱗香菇,如一個個小漏斗,上面有鱗片般的凸起紋理,屬於無毒品種。路旁被砍去樹幹的樹頭上長滿野生靈芝。“它們起初是白色,長大會產生紅色色素,慢慢成為扇形。”

在香港發現的靛藍乳菇,色彩漂亮,是無毒菇類。

灰白顏色更可能有毒

除了大菇也有小菇,如枯枝上的點點橙紅色,就是橘色雙孢盤菌,仔細看像一個個小兜。香港也有不少蟻蟲草,即是真菌入侵了螞蟻,蟻頭頂長出橙色長絲、頂端形狀如米粒,“要非常仔細看才留意得到”。在路旁不起眼的地方,長了帶螢光的發光菇。“體積很小,感覺就如秀珍菇。它們分解物質時有氧化作用,因而產出發光物質。”

帶劇毒的菇遍布四周,如格紋鵝膏菌、小托柄鵝膏菌,看上去均灰白不起眼,鵝膏菌的毒素,在宋朝陳仁玉的《菌譜》已有記載。“別人說鮮艷的菇就有毒是錯誤觀念。根據統計,白色或灰色的菇更容易屬於有毒甚至致命品種,而許多帶鮮艷顏色的菇其實都可食用,例如藍菇。顏色都是菇自己生成,不能成為辨別有沒有毒的指標。”奇妙的是昆蟲都不怕鵝膏菌的毒,才長成不久就已經咬下一個大洞。

誤食七日內毒發身亡

致命品種的菇多數七日內就會令人毒發身亡,起初症狀輕微,第一二天引發腹瀉,第三天看似已經痊癒,其實是身體衰敗的開始,肝開始不斷吸收毒素,到第四天肝中毒,人變得迷迷糊糊,此時到醫院求診多已太遲,嚴重的會因肝腎衰竭而死。最重要是在黃金時間到達醫院進行排毒療程,如排毒效果不理想,要換肝才能保命,過去曾發生多宗吃野菇死亡事件。“就算吃很少,也須要換肝。”

鄧銘澤呼籲人們不要採野菇吃,因為菇的種類繁多,有毒和無毒的菇模樣相似,外表差一點,卻可能隸屬不同科,就算同科,看上差不多,毒素卻不一。如牛肝菌只有少量品種可食用,帶毒的輕則導致腹瀉,重則產生幻覺和有“小人國症”,即“眼前的世界全都變得很小”。就算無毒菇,很多吸收了環境中的毒素,帶有重金屬,一樣不宜食用。因此最好只吃人工養殖菇,野生菇要在有信譽的店舖購買。

作為菇專家,鄧銘澤也喜歡吃菇,卻儘量不點炒雜菇一類菜式。“裏面很易參雜其他品種,也不知是否全都炒熟透,有可能中毒產生幻覺。”在雲南考察時,鄧銘澤吃過一次農民的炒雜菇,吃前仔細觀察,“幸好沒有鵝膏”。就算在外國看到合法售賣的迷幻蘑菇,他也不會吃。

乏人研究野菇生態

鄧銘澤從小就對生態有濃厚興趣,一直進修至博士,跟從英國來的老師做研究,才開始認識真菌。這位教授專門研究微型真菌,連肉眼也看不到,只能靠顯微鏡觀察。隨後鄧銘澤獲環保組織邀請擔任導賞員,帶香港生態遊旅行團,介紹野外菇生態,才發現相關資料甚少。“是一個很大的空白,由此自行記錄和研究真菌,至今十多年。”

除了經常出外考察,他也會翻查外國研究書籍,參加海外考察團,特地飛去不同地方跟菇類專家學習。“沒人可教你,只能自己不斷進修。”

最近鄧銘澤為《香港誌》整理香港菇菌研究資料,感嘆香港生態中,植物、雀鳥和昆蟲都有很多文獻,唯獨菇沒什麼人感興趣。“這是過去100年被忽略的範疇。香港學者的重點都放在培植菇、將菇轉為醫藥用途上,甚少人研究野外的菇生態。我認為這方面也是重要的,要辨認品種才能應用,才能證明此地獨特的多樣性。”

鄧銘澤(右)與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Kevin Hyde(左)合照。

真菌進化千變萬化

鄧銘澤指出,真菌是一個獨立的生物界別,全世界估計有三百多萬個品種,但只記錄了約16萬種,佔3%到5%。由於發展時間長,真菌自然進化成千變萬化的形態,窮盡一生也未必能掌握透徹,可以不斷發掘新品種,潛力很大。不少人因採野生菇吃而中毒,也是一個重要公共衛生課題,卻一直沒什麼人去分辨和預防。眼看當年的同門很多畢業後轉行,他決定做下去,成為香港最主要的菇研究者。“如果我不去研究,就沒有人做,既然有這樣的知識,不發展下去也很浪費。有一點使命感驅使,不知不覺做了菇的代言人。”

香港的菇形狀色彩多樣,放上網或輯錄成書後,讀者都驚訝本地菇如此漂亮。過去十多年,鄧銘澤一直從各方面推動菇類知識,講課和帶隊生態遊,培養不少學生,又跟政府合作介紹單張,為生態網站撰寫真菌資訊,經常接受訪問。隨着網絡發展,他透過專頁吸納不少粉絲,認識了一群菇友,經常一起出動尋菇,感覺力量愈來愈大。“香港業餘愛好者數目不斷增長。希望我可出一點力改變現況。”

向真菌取經解決問題

森林裏菇的品種多樣,如順序般在不同階段長出,將森林中的廢物逐步分解,鄧銘澤目睹這些完美的協作,都忍不住驚嘆自然之奇妙。人類總是覺得自己凌駕於其他生物之上,但在菇面前,鄧銘澤只深感人類生命之渺小。他坦言,若有天人類滅絕了,相信菇仍能生存。

“菇在這世界這麼久,是很優秀的生存者。雖然它們沒有人類的腦袋,但卻有很高的適應能力,很懂得辨別和尋找食物、找生存的地方、生成可抵禦一切的孢子,在極端的環境仍能存活,比人類聰明。”

鄧銘澤指出,人類和真菌密切共生多年,例如依賴真菌轉化食糧,“五萬年前已經學會發酵食物,來延長食物的保存時間,一萬年前我們已經開始釀啤酒”,沒有真菌,人類很多醫學上的突破都無法完成。“很多諾貝爾獎得獎者都是用酵母菌協助研究,卻忘了感謝這些菌。”

為此,他寫出《開拓人類與真菌的共同未來》一書,希望人們可以理解真菌的厲害之處,思考可如何利用它們的潛能,解決農業、醫學、廢物處理等問題。“希望有更多人投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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