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法醫陳然致為死者言 解剖刀劃開真相

報導:林春蓮 攝影:受訪者提供

當有人死了,他的工作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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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法醫陳然致,他的包裡裝着某人的一生,那些關於死亡的記錄。

他的解剖刀劃開的不只是屍體,還有真相。他目睹了每一條生命在踏上死亡之路前的孤獨與絕望,目睹了形形色色的死亡,更還原死者生前的部分生命片段。

凡是有生命的存在,都必然會面臨死亡。當一個人孤獨地死去,有不甘,有遺憾,有疑問,有一些話還沒講完,而法醫就是他們最後的傾聽者。

雖然死人不會說話,但屍體從不說謊。破解死亡密碼,讓解剖刀下的死者死得明明白白,“讓死者說話”,是法醫最神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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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死亡背後都有一段故事,為生者權,為死者言。法醫解剖屍體不是為了死者,更多是為了活着的人們。

你我眼中駭人的屍體,在法醫眼中看到的卻是一幕幕人性,死亡讓生命的課題無所遁形,也讓活着變得有意義,它與社會的脈動息息相關。

大馬法醫陳然致,是雪州雙溪毛糯醫院法醫部副主任、瑪拉工藝大學(Universiti Teknologi MARA,UiTM)、泰萊大學(Taylor’s University)、賽城大學(University of Cyberjaya)法醫學客座講師。

與死亡緊密相連的工作,生死無常,陳然致認為人要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能遺漏任何細節

擁有超過10年經驗的陳然致,解剖超過1000具遺體。作為一名法醫,他從科學的角度直視死亡,更將真相從冰冷的停屍間,帶到爭論沸騰的法庭上,讓每一個逝者靈魂得到安息。

陪伴着那麼多家屬瞻仰死者儀容,聽過他們向死者做最後的道別,陳然致說,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人生無常這四個字。

與死亡緊密相連的生活,尤其是新冠疫情期間,他曾經歷爆增的遺體,生命的無常,更教會了陳然致:不管做什麼事情,只要覺得對,就一定要拚命地做,完成它。有時,盡力是不足夠的。

“讓我告訴你一個寓言故事。從前,有個獵人帶着他的獵犬去打獵。獵人開槍打中了一只小白兔的腿。獵人便吩咐獵犬去追那隻兔子回來。結果,獵犬卻空手而回。獵人很生氣的罵獵犬怎麼連一隻受傷的兔子都追不到。獵犬說牠已經盡力了。而兔子成功跑回家後,父母問她如何能夠逃脫那隻獵犬。小白兔說:因為我拚命的跑。”

他說,因為機會只有一次,解剖後的遺體,就會送去火化,所以,屍體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遺漏,真相非常珍貴。所以他會在他能力以內拚命的查,直到得到真相為止。這才能夠協助到警方,給死者和家屬一個交代。

法醫陳然致用他的專業替死者說話。

實習期反思職涯 棄外科選法醫

38歲的陳然致是吉打雙溪大年人,父母從事人類靈魂工程師工作,而他當初會選讀醫科主要是希望能為社會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然而,當他順利考上了醫科,選擇了當一名外科醫生後往普通外科和神經外科實習時,目睹了許多緊急狀況的病例後,開始對自己的選擇有了反思和遲疑。

“我發現,很多緊急手術需要在非常匆忙的情況下完成,我根本沒時間好好思考治療方案,每當病人上門,我們必須馬上診斷出當下的病況,比如動一個闌尾炎切除手術,麻醉師會在旁不斷地催促,讓我更是緊張和壓力大增。”

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因車禍受重傷的病人因搶救無效而死在急症室內,必須進行解剖。那是他第一次進驗屍房,當時的他察覺自己在面對屍體時毫不慌亂,內心是一片平靜,可以好好地利用自己的專業來思考和完成任務。那次之後,他毅然選擇當一名法醫。

除了解剖,法醫也會隨警方趕到案發現場進行搜查。

助警搜破案線索 經常法庭供證

與屍體打交道的法醫和醫生搶救生命的工作有很大不同,除了解剖瞭解死因,法醫們還協助警方到案發現場做調查,有時要翻找垃圾桶尋線索,更得經常以專業證人身份到法庭供證。

“在解剖他殺的案件時,我們法醫都知道,會有一天需要上法庭供證。所以,打從我們接收這宗死亡案例時,就已經開始根據法律和現有的指南去進行解剖和做相關的工作。”陳然致說。

勘查、搜索、尋找、檢驗、解剖……法醫的腦子,就像一個大容量的硬盤,既有醫學知識,也須具備跨學科的心理學、刑偵學,還要掌握很多生活常識。

因為案件需要,法醫們需經常進出案發現場。法醫要忍受高度腐敗的屍臭、勘查現場環境的惡劣、長時間的解剖工作,還有屍體本身帶來的安全隱患,但因為扮演破案的關鍵角色,是逝者唯一能托付的人,所以再苦再難也得去克服。

非自然死亡須解剖

還死者公道

在大馬,只要是非自然死亡的遺體就會進行解剖,包括自殺、意外(被動物或機器致死)、被他人致死、死因不明、突然死亡等,而陳然致平均每年會解剖大約300具遺體。

極端、獵奇、殘忍的案件偶有發生,其背後往往夾雜着一段又一段令人唏噓不已的人性故事。死者無法開口說話,但身上的每一個細節都在替他傳達生前的遭遇,法醫能做的是精準地還原。

也許就是過程中感受到了生者的情感寄托,從而也讓陳然致找到了這職業的意義和決心。

不止是死人的事,有時活人的事也歸他們管。

“比如懷疑被家暴、虐待、性侵犯的受害者或是他殺案件的嫌犯,警方可以要求法醫為他們進行檢查、抽血等等。”

嬰孩是死產還是活產?這也是法醫得處理的一些棄嬰的死亡案件。

“解剖時,我們若是發現嬰孩是足月的,理應存活;法醫就必須確認嬰孩是死產或是活產。如果嬰孩足月,加上證實是活產,我們就要進一步確認死因。因為,其中一種可能性,也是大家(法醫+警方)擔心的,這是否是殺嬰罪(Infanticide)。”陳然致如此解釋。

不少案件涉毒 血檢尿檢查真相

除了為沉冤死者昭雪,有必要時,法醫還要為生者伸張正義、提供幫助。在歷經一個又一個鮮活生命的離去時,陳然致的心也會百感交集。

形形色色的死亡事件,無論是殺人案件還是一般死亡,都在訴說着人間悲劇及映射出社會的悲劇,而法醫的任務往往得透過“死”來談論“生”。

“我解剖過不少案件,他殺也好,交通意外也好,不少案件和毒品有關。個人認為,毒品嚴重危害我們的社會。所以,如今每一宗死亡案件,我們法醫在解剖時,必定抽取血液和尿液,通過警方,交給化驗室,檢驗是否含有酒精或毒品成份。”

在真相被解開的瞬間,往往教人不寒而栗,又或讓人熱淚盈眶。

像好多年前,陳然致解剖了一名中國籍女死者的遺體。起初警方認為只是一般的猝死案,解剖結果卻顯示這是一宗謀殺案。

“死者被人勒死。頸部的勒痕不明顯,因為死亡的位置促使屍斑遮蓋了勒痕。還好我們是根據指南進行解剖,從來不走捷徑,所以頸部皮膚被掀開以後,就發現到頸部肌肉滿是瘀傷。最終警方成功逮捕嫌犯。”

前上司意外身亡

百感交集下刀

講到印象最深刻和心酸的個案,陳然致說,他曾為一名因交通意外去世的死者解剖,進到驗屍房後才知道,是相識的人!

“他在發生意外後搶救無效而身亡,需要解剖找出原因。那時主管叫我負責這個個案,我當時只知道那是一名身份特殊的人,聽說是外科醫生,進入驗屍房後我抬頭看了看遺體,覺得很眼熟,就掀開資料卡查看,非常吃驚,真的是他,頓時難過萬分。”

陳然致說,死者曾是他的上司,是一名胸腔外科醫生,他沒料到,會有在驗屍房看見他的這麼一天。

“我記得當時的我,是一面解剖一面回想他當初教我解剖的情景,每一刀每一處都讓我痛心不已,我一直在想,如果早知道是熟人,我是絕不會接下這案件的。”

就在上個月,陳然致推出了《逝者的證詞》,這是馬來西亞第一本法醫中文書。

出書分享法醫學

力推生死教育

在剛過去的五月,陳然致推出了一本名為《逝者的證詞》的書,那是馬來西亞第一本詳述法醫日常及解剖作業流程的中文書,他希望透過不同方式,接觸大眾,讓大家對法醫和法醫學有更多的了解。

他在工作生涯中發現,許多人對法醫和法醫學存有很多的誤解。所以,工作之餘,他也着力推廣生死教育,讓更多的人了解法醫的工作和解除大眾對解剖學的誤解。

近幾年,陳然致獲邀到不同電台解說法醫學課題,接受媒體專訪、錄製博客、書寫專欄、舉辦法醫學課程等等。

“雖然賺錢很重要,但是我覺得夢想更重要。不要害怕你有很大的夢想,也不需要害怕別人嘲笑你有一個很大的夢想。因為我相信:夢想,就是一個成功的開始。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年輕人,努力圓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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