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從緬甸內戰 再看紅高棉悲劇與國際法庭

報導 +攝影\陳潭深

緬甸自2021年軍事政變以來的內亂破壞了該國經濟,成百上千萬人陷入極端貧困,但衝突並沒有引起廣泛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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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1年緬甸軍政府掌權以來,內戰局勢持續惡化,眼前戰況告急,緬甸軍人政權可能會被推翻。雖與柬埔寨歷史背景不同,但緬軍政府和柬一樣是迫害少數民族及弱勢群體,願國際法庭早日成功為緬甸人民伸張公義。

▲▼緬甸政府軍遭民族武裝打得節節敗退。

近期緬甸內戰吃緊,國際機構也加緊處理針對非法軍人政權的投訴,特別是對羅興亞族人的血腥暴力。聯合國在1945年設立了國際法院,簡稱ICJ(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給會員國提供在不訴諸衝突情況下解決彼此間的爭端。另外一個是2002年設立在海牙的國際刑事法院,簡稱ICC(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處理個人所犯的滅絕種族、戰爭、侵略等滔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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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兩個機構在強權時代所能做的有限。ICJ只能對案件作出有法律約束力的仲裁,卻沒有刑事管轄權。而獨立機構ICC缺少強力的國際支持,連美國、中國、蘇聯也不是會員國。

緬甸現今的處境,讓我想起歷史悲劇國柬埔寨及受害國民,至今還未能得到伸張公義。

柬埔寨本是一塊處在湄公河下游的肥沃美麗土地,我在上世紀80年代印支半島戰火尚未停息時開始接觸湄公河流域,但對歷史給柬人造成的心理創傷留下強烈同理心。

也不知道在哪一年採訪一名聯合國官員時,她提到湄公河流域的一些居民對印度教蛇神“那伽”(Naga)相當着迷且畏懼。我們搞新聞工作的對任何事物的傳說都保持開放,並沒被“羅曼蒂克”的印度神話吸引,反而在那裡見證了亞洲政治歷史的最殘酷一幕。

曾是海上貿易強國

的確在柬埔寨走動常會看到代表那伽精靈的多頭蛇雕塑,那是因為柬埔寨是流域內最受印度教影響的國家。柬埔寨的主體民族是“高棉”(Khmer)族,這民族在湄公河下游建立的“扶南”(Funan)古國,是歷史家公認為神話般的“印度化國家”。但我總覺得那裡的“高窄鼻骨及深陷眼”高棉朋友,是波爾布特(Pol Pot)極左政權統治下的倖存者,多過於承受了印度族人的特徵。

一則中國元朝文獻記載了扶南於公元一世紀末的女王“柳葉”,被信奉印度教的鄰近勢力打敗後甚至下嫁了給敵人;但扶南日後卻因此成為東南亞的海上貿易強國,而原本篤信多神教的高棉人也逐漸受印度教文化影響。到了六世紀時扶南遭附屬國真臘(Chenla)取代,而真臘繼續推廣印度教及建造膜拜聖塔。

二千年後真臘也告滅亡,而闍耶跋摩二世(Jayavarman II,790-835)在802年建立的吳哥(Angkor)王朝更進一步把印度教帶入鼎盛期。到了闍耶跋摩七世(Jayavarman VII,1181-1201)執政期間,大乘佛教曾一度成為吳哥國教。

繁榮吳哥城 消失四百年

歷經五百多年歲月的吳哥王朝曾是東南亞最輝煌的古國,在柬埔寨洞里薩湖(Tonle Sap)北部留下的吳哥窟(Angkor Wat)及吳哥通(Angkor Thom),擁有世界最大的印度神廟建築群,以宏偉建築及細緻浮雕舉世聞名,描繪印度教神話包括那伽事跡。

原來那伽精靈在印度教和佛教神話裡,是掌管水源、河流、湖泊和海洋的保護神,它能造雨引來豐收,也能帶來洪水和乾旱災禍。近代考古學家認為吳哥是根據水力學原則策劃的“水利城鎮”(Hydraulic city),反映了印度教宇宙觀,也同時為灌溉稻田而建。

歷代吳哥帝王動用國庫財力及千萬民工去挖掘運河,把暹粒河水引入兩個人造大水庫,即7公里乘2公里的東巴萊湖水庫(East Baray)及8公里乘2.2公里的西巴萊湖水庫(West Baray),更有那伽雕塑在水庫旁及城內要道坐鎮,以確保水源供應及國土安全 。

但看來那伽精靈保不住吳哥,在1432年吳哥王朝遭暹羅國滅絕,而首都也搬遷到今日的金邊。棄守後的吳哥城在世人記憶中消失了四百多年,再次出現時已遭莽莽熱帶林海覆蓋。

那加蛇神保不住吳哥古都。

內憂外患 高棉王朝沒落

有關高棉王朝的沒落,歷史家列出了內亂及外患因素,更有學者視吳哥王朝為極端氣候的犧牲者,他們指出反常氣候是海洋自然振動(Natural oscillation)造成的,而現代氣候專家則認定那是厄爾尼諾(El Nino)現象。

厄爾尼諾是周期性現象,每隔2至7年出現一次,每次通常持續9至12個月。在厄爾尼諾期間,太平洋中部和東部的表層海水會變得異常溫暖,所散發熱量使全球氣溫約上升0.2攝氏度,影響生態環境。

柬埔寨在5月到10月間吹季候風,正常的季節為國家帶來全年需水量的90%,使吳哥王朝所生產的稻米冠於古代東南亞。但季風季節不一定可靠,近代科學家發現湄公河流域曾在1362至1392及1415至1440期間陷於嚴重乾旱,間中更爆發暴雨洪水。

專家在吳哥遺跡中發現了季侯風失調及洪災跡象,相信厄爾尼諾曾嚴重衝擊吳哥的農村生計,摧毀作物、牲畜、生產用地、水利和基礎設施。這個曾是東南亞最輝煌的吳哥古國就在自然力量加上其他因素下徹底垮了。

但擺在柬埔寨人面前的卻是更大的悲劇,雖然那是逾540年後的事。

紅高棉浩劫 華僑死一半

實踐極端革命理論的紅高棉軍。

吳哥廟宇內曾留下高棉人遭解肢餵鱷魚的浮雕,及割取活人膽囊供食用等記載,但這些都無法與紅高棉時代浩劫相比。在1975年4月,統治柬埔寨的朗諾(Lon Nol)政權被波爾布特領導的共產黨推翻,隨後柬埔寨進入“紅高棉”時代,雖然只是短短的3年8個月,死於極左政策下的柬埔寨人計達200萬人,約全國人口的四份之一。

我於1993年頭在首都金邊接觸了一些紅高棉時代的倖存者,其中一位是27歲的高棉族三輪車伕帕拉(Phala)。帕拉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死在紅高棉暴政下,世上無一親人,只靠一架老舊三輪車和自學的皮毛英語存活,只渴望買部二手摩多三輪車拉客。帕拉帶我見他的高棉朋友索孔(Op Sokorm),索孔較幸運,他至少有妻子和三名孩子留在身邊,大家一起在市內住家開了一個小小教會。

紅高棉上台後,傳教的和替舊政權服務的人員(公務員、士兵等)及家屬,來不及逃亡的必死無疑。柬埔寨的四十多萬華裔死去了一半,多屬城市人的柬華在金邊失陷後被勒令空手走出住所,違令者就地處決,餘者則徒步到鄉間接受強迫勞動,他們的命運也是死路一條,不是勞累死就是病死、餓死或自殺死。

時年23歲的莊炎源在市內一家香港人開的餐廳當“部長”,他5歲時失去一些至親後有幸被帶到越南避難,兩年前回金邊找到很不錯的現有工作,但他對印支三國已徹底失望,唯一願望是儘快移居法國。在一家相館沖洗照片時認識了一位柬華老爹,店員說老爹在紅高棉時期失聲至今,但神情呆滯的老爹聽懂我的職業,給我寫了九個中文字:“柬多人死,華僑多多人”。

三輪車伕帕拉世上再無親人。

金邊老爹遭紅高棉的恐怖嚇到失聲。

怒罪魁禍首 死得太容易

在柬埔寨這悲劇國裡,有許多人是帶着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狀存活,他們不明白為何罪魁禍首波爾布特卻死那麼容易。波爾布特生於1925年的一個柬埔寨中農家庭,上完技術中學後留學法國修無線電科。他在巴黎接觸共產主義,讀過馬列毛著作,立志要在柬埔寨建立一個無階級差別、無城鄉差別、無貨幣和無商品交易的農民烏托邦。

波爾布特在1952年回柬埔寨投入抗法鬥爭,爭取國家的獨立。勝利後他立即實踐強制搬遷、政治清算、強制勞動、內部清洗等政策,把國家變成摧毀人類尊嚴的殺人刑場。在1979年遭敵對的越南聯合有紅高棉背景的洪森及韓桑林(Heng Samrin)推翻。

退守柬泰邊界森林基地後,波爾布特繼續面對核心部下的變節,在1984年接受新華社記者蔡錫梅的採訪時,“一號大哥” 波爾布特被問到執政期間所導致的人類浩劫,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們搞社會主義過了頭。

當時國際議論要看到波爾布特等人受審判,但洪森總理因政治考量利益而阻撓使案件延宕多年。據報導一晚在收聽“美國之音”得知國際法庭將着手起訴他後,波爾布特在隔天即1998年4月16日心臟病突發死了。在2003年柬埔寨接受聯合國協助,設立特別法庭以“種族滅絕罪”提控紅高棉核心領袖。

波爾布特在1997年7月接受黨內公審。

多年後在2014年特別法庭終於有了定案,判紅高棉前國家主席團主席喬森潘(Khieu Samphan)、“二號大哥”農謝(Noun Chea)等人無期徒刑。國際人權機構在接受裁判之餘,莫不痛批“農謝和喬森潘的定罪來得太輕也太遲”,無法“為紅高棉受害者討回正義”。

如今看到緬甸軍人政權可能會在內戰中被推翻,到時ICC將能較輕易提控敏昂萊和之前靠政變上台的將領。雖與柬埔寨歷史背景不同,緬軍政府同樣是迫害少數民族及弱勢群體,已有大量的羅興亞等民族、和平示威者及政治犯被殺害。

願國際法庭早日成功為緬甸人民伸張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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