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副刊

好友輕生反思情緒病 導演卓亦謙與創傷共處

文\張綺霞(《信報》)  圖\吳楚勤、卓亦謙

看似无忧无虑,充满阳光,享受著美好青春时光的年纪,万万没想到他们会选择走上绝路。学生自杀不一定只关学业压力的事,背后可能备受忧郁症、情绪病等心理疾病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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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自杀率近年呈持续上升的趋势,并有恶化趋势,但社会普遍因为死亡和心理疾病的忌讳而压下不提,香港新进导演卓亦谦(Nick)对此甚忧虑。好友在学生时期自杀离世,自己是情绪病过来人,卓亦谦深感要解决问题,第一步是谈论它。

卓亦谦为此创作出电影《年少日记》,讲述如何与创伤共处,是他过去十多年的反思。

香港新进导演卓亦谦期望电影《年少日记》能唤起外间关注学生自杀问题。

在高压的考试制度下,无法适应或文字使用能力较弱的学生,往往被归类为“失败者”,如果因此有情绪问题,更常只被看成抗压能力低,从来没人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卓亦谦自言和《年少日记》中的小主角郑有杰(黄梓乐饰)一样,在高压环境下成长。“读书成绩差,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不开心,只觉得学业失败等于人生没希望,所以一直逼得自己很紧,除了家人,更多的压力来自整个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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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考进大学,修读电影,卓亦谦才找到渠道抒发情绪,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从小到大,没人教你去如何面对自己的感受。”大学一年级,他认识到一位同样热爱电影的友人,卓亦谦主修摄影,朋友主修电影,两人一起修读创意写作,卓亦谦很佩服朋友的文字功力和对周遭的洞察力:“我们都说,他毕业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编剧。”

《年少日记》小演员黄梓乐获金马奖提名。

受朋友自杀离世打击

卓亦谦和这个朋友常结伴坐小巴回家,不时聊天,2009年一个晚上,他看到朋友独自坐在课室的角落埋头书写,好奇走过去看看,对方马上掩盖起来,解释只是“写自己的东西”,卓亦谦心想:“那一定是很厉害的故事,所以不让我知道。”他决定不那么八卦,为朋友打气后离开。

第二天回到学校,同学都在哭,原来朋友已经轻生离世,卓亦谦顿觉晴天霹雳。警察到学校找他和另外几个学生,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袋,内里装着几封朋友在前一晚努力写的遗书,以剧本格式写成。卓亦谦感叹:“他真的很爱电影。”

突然天人永隔,卓亦谦大受打击,自责未能看出端倪。“他平时很冷静,那晚却有点慌张,我以为只是创作者的心理关口。我一直觉得自己待人接物不错,却连朋友在我面前离开也拉不住。”

此后影响持续多年,有段时间每次打开报纸,卓亦谦都担心看到认识的人离世的消息。恐惧背后,还有许多深层情绪。“我也不快乐,同样也不告诉别人,只不过他先走一步,遗书最后一句要我帮他保留信件10年,然后可公开,好像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活多10年。”

无法问朋友为何给自己10年期限,但彷佛是幸存者的责任,卓亦谦决定继承朋友遗志,转为主修电影,适值行内欠缺编剧,他未毕业就入行,随后变成自由身编剧。

编剧工作不稳定,卓亦谦多次经历低潮。“有时为了维持收入,同时兼顾两三个故事,压力大,不断拖稿。紧张到手抖、冒汗,睡觉时突然惊醒。有时睡不着,脑袋很累,更无法提起劲。”就算交出作品,许多故事最后没开拍,他工作10年,拍成的作品只有《今晚打丧尸》、《杀破狼.贪狼》,挣扎过应否转行:“想到朋友已无法写下去,而我仍有机会,就觉得要继续。”

卓亦谦(左)佩服在电影中饰演躁狂父亲的郑中基(右)很快入戏。

卓亦谦(右)与电影主角卢镇业(左)在学生时代已是好朋友。

爲逝世朋友做點事 撰寫劇本成功入圍

从学生年代开始,只要卓亦谦有机会说自己的故事,总会触及自杀题材,例如得奖毕业作品《至少在梦里》,用虚实交错手法,讲述主角如何面对好友自杀离世的愧疚和哀伤。

卓亦谦在2015年构思《年少日记》剧本,犹豫着要不要写:“很怕会消费了这件事。”到2018、2019两年,学生自杀数字不断上升,却不见多少后续跟进。“社会气氛一直没改善,甚至更差。”2019年,遗书中的期限到了,他觉得要为朋友做点事,写下剧本参加首部剧情电影计划。“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先谈论它,而非不敢讲,当没事发生。”

顺利获选后,卓亦谦却迟迟未动笔修改,无法面对创伤,加上自我怀疑,他陷入抑郁。“我那时情况很差,旁人以为我在专心工作。其实,每天躲在自己的工作室,脑内不断出现自杀念头,体重上升和掉头发,不想见人,难得外出见朋友也只是装开心。突然发现,我企图改变社会不敢说的氛围,却连自己的情绪问题都没有胆量说出来。”

后来,监制尔冬陞完成内蒙古的大型拍摄计划回来,被电影发展局催交剧本,发现卓亦谦还未改好,不禁问:“你想怎样?”

卓亦谦十分自责:“我在做金像奖颁奖礼创作组时曾跟他合作,作为主席的他一直给年轻人许多话事权,乐意跟他们讨论任何事情,看似很凶,其实相当开放,我申请参与竞逐计划前找他,他义不容辞帮忙。”于是卓亦谦出尽力以10天修改好剧本,想不到尔冬陞认为可直接开拍。“我基本上得到百分百创作自由,很感谢他。”

卓亦谦(右)和尔冬陞曾在香港电影金像奖合作。

忙拍片走出抑鬱 拍完又再深陷其中

开拍后工作忙碌,卓亦谦走出抑郁,尤其跟剧组聊了很多对自杀事件的看法,让他觉得有力量。和主角卢镇业相识多年,两人默契十足,郑中基也很快进入角色;第一次与小朋友合作,他发现,只要如大人演员一样看待他们,自然会顺畅,“不能小看小朋友的感受能力。”拍了19日,剪接却花了两年。“我又再一次陷入抑郁,尔冬陞很快发现,派一个剪接师来帮忙。”砍掉重来多次后,确定最终版本,电影未上映已获多项金马奖提名。故事以平衡敍事推进,小朋友与大人时空交错。“我很想讲小朋友的心路历程,他们也有复杂情绪和极端想法。”

在大人时空中,主角郑Sir立志成为好老师,推动改变,却困于体制中无力反抗,被工作和家庭问题压垮。清洁工捡到一封被撕毁、没署名的遗书,勾起两个时空连结,郑Sir在寻找自杀学生过程中,了解他们更多。尽管最后像什么也没改变,郑Sir却重新找到为人师表的价值,并鼓起勇气面对心结。虽然都是以自杀为题,比起十多年前的创作,现今卓亦谦更懂得拥抱希望。“从前觉得很多事情没出路,今天我没那么愤怒,宁愿将气力用来好好对待身边的人,就算不知道可做什么,也想跟大家思考如何应对。”

怕被歧視不敢求助 唯有傾訴才能自救

过去,卓亦谦觉得世界黑暗无法改变,后来发现应率先与自己和解。“要面对和接受创伤,好好活下去,才有能力思考如何避免同样事情发生。”

过去无法扭转,可是每个人都可改变对伤口的看法,以及选择善待自己和身边人。正如郑Sir对沉郁的学生说,虽然不知道如何帮忙,但也想陪伴他们身边,一起面对。“有些人未准备好被关心,然而我们不应放弃去表达自己的关心。”

作为情绪病过来人,卓亦谦明白找出路很困难,尤其怕被歧视而不敢求助,或生活忙碌到无法思考。无论社会还是自身问题,很难一时三刻解决,可是就算暂未找到出口,都不要放弃倾诉。“尽量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起码讲一点,打开自己。”开口总是最难的第一步。“我想透过故事跟观众讲,不开心是OK的,每个人总曾经历巨大痛苦而有想死念头,不要觉得无法找到理解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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