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東西明周刊副刊

【食話實說】穿梭雨林遍嚐果味 水果獵人楊曉洋

1988年在中國河南省出生的楊曉洋曾赴新加坡留學,也曾是與數據和機械打交道的工程師。2013年他不顧家人反對,辭掉工程師工作,每年自費30萬人民幣左右,在雨林中穿梭獵尋水果。他去過大小幾百個雨林,吃過六百多種水果,簡直是一本活的水果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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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見過實物,多年來只有幾張圖片在江湖上流傳——一顆榴槤裂開,果肉是漸變的彩虹色,像一滴紅墨水暈開在黃玉裡,瑰麗、奇異、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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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讓眾多愛好者神魂顛倒的一種水果,30歲的楊曉洋是其中最瘋狂的一個。

他形容去尋找它的次數,和“問你吃飯了沒有”的次數一樣多。去一趟並不容易,它藏在印尼的深山裡,楊曉洋曾經無比接近過它,在一個小村莊口,他照着榴槤攤“一個個吃到吐”,手裡還提溜着七八個,終於問到神秘榴槤樹的地址。

果子沒結,花還是有的,不同於榴槤的白花,樹上像燒着火紅的一大片,他站在樹下,陶醉了一個下午。

“沒有哪種語言,比水果更甜蜜”。

尋找水果在楊曉洋生活中佔比很大,他的工作就是發現——發現新奇古怪的水果、植物,還有些人把種子或種子資源給對應的果園。這個職業有一個專門的稱謂,“水果獵人”。

對於水果的狂熱程度,不止於榴槤。在楊曉洋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中,尋找香波果算是一件。這個傳言吃後流汗、小便、放屁都有淡淡紫羅蘭香的熱帶水果,讓他心甘情願坐飛機顛簸了幾個小時,身上現金被騙得只剩70元人民幣(約42令吉),在陌生的爪哇島上,湊合過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找到像龍眼一樣長在樹上的小果子時,他瞳孔放大,隨後找到一塊平坦地面,光線也合適,把攝影布鋪好,解剖刀、比例尺備齊,端起相機一頓狂拍,拍盡興後手機不忘拍幾張,方便隨時掏出來看。

狂熱之下,外人看楊曉洋會覺得此人有點怪誕。比如他曾在植物園看一整天植物和水果,忘記了女朋友也在園裡,直接導致分手;他開口閉口都是植物,他會把大樹比作經濟體,把枝幹比作產業——沒有資金的陽光注入,枝幹就會枯萎。

立志探索水果

從一個蘋果說起

楊曉洋對水果和植物的熱情,或許要從一個蘋果說起。成長在中國河南一個農村的楊曉洋,吃得最多的水果是蘋果。小時候蘋果常被鎖在外婆的櫃子裡,要吃上一個月,被鎖出一種霉味。一天早晨,他去鄰居家的果園,平時不苟言笑的大叔扔給他一個蘋果,早上微風拂過,蘋果帶着露珠,他記得手觸到果皮是一種新鮮的冰涼,甜味讓他至今回味。大叔的慷慨,被他認定為一種肯定和嘉獎,“表現好才有蘋果吃嘛。”從此之後,在他潛意識裡把水果當成了一種美好象征。

楊曉洋的童年有太多孤獨的日子需要打發,父母是村裡跟戲班子走的演員,12歲之前,他都待在外婆家,外婆並不管他那麼嚴。他敏感又不愛講話,愛觀察,喜歡一切精密構造的東西,家裡唯一的手錶,被他拆了重組多次。他也經常光腳飛奔在水渠上,到家裏的果園幫忙看園子,無聊的時候就觀察水果。偷吃幾顆柿子,“我發現黃色的柿子,比紅色的甜。長大了才知道,那黃色的是隱性基因。”楊曉洋與水果的情感就這麼一點一滴建立起來了,總覺得它們有自己的語言,想試着去讀懂它們。

婆羅洲之行

刷新人生目標

高考之後,楊曉洋通過自主招生考試去了新加坡一所大學,學的也是精密儀器製造,“頭髮絲上能打孔的那種。”但他一直沒放棄對另一種“精明儀器”的探索。

從工程師到水果獵人的轉變,他稱得益於一次印尼婆羅洲之行。那是一次觀念坍塌、重建,再坍塌、再重建的過程。

當時他靠自學已經認識了五千多種植物,有印尼華人辦的中藥廠請他去勘察草藥。在婆羅洲熱帶雨林裡的100米,他走了一個多小時。那裡是全球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方,有一萬多種。他腦子裡的雷達喜歡為不認識的植物標出紅色方塊,一到那,“哎呀,密密麻麻。”

一棵普通的蘆薈,待在辦公室的窗台恬靜可人,在這裡是兩層樓的參天大樹,變異了一樣。蘭花的一個假鱗莖,本只有豆子那麼大,突然變得像鵝卵石大小出現在他眼前。

他剛感歎這個太罕見了,往前走,又一顆更大的。“當你信心滿滿地去相信一件事時,大自然會毫不留情給你撕得粉碎。”

他承認,做“水果獵人”的目的就是想對這個植物世界一探究竟。

如今,楊曉洋每年花在去各地尋找水果的費用30萬元(約18萬2000令吉)左右。以前的積蓄加上平時做科普講座和公司顧問的報酬,勉強能支付這項開銷。未來,他希望能找到一些公司進行合作,進行更大範圍的水果科普工作。

水果不等人

發現蹤跡立馬追

楊曉洋的足跡遍佈東南亞各國水果豐饒之地。無論在何處,他都希望吃到當季的水果,但水果這東西,不是你想找就找得到,也不是說你天天得去找,因為它是有季節性的。

在東南亞也有水果季,一個是6到8月份,另一個是12到2月份。這兩個季節,他會跑得比較勤一點。對於尋找計劃,他有一個嚴密的列表,按照屬種推測出果樹們“生孩子”的時間,6月是榴槤,7月是荔枝,8月是八月炸等等。他往往會花一個星期出去找,一個星期回來消化圖片和標本。隨着他認識的水果植物種類越來越多,他要找的水果越來越難找,像有一些種,有的時候可能等一年兩年都等不到一個,突然,那邊的水果獵人發來一張照片,說:“這水果現在下來了,趕緊來吧,再不來過兩天就沒了。”然後他就立馬訂機票,快快赶去。有時來回機票一萬多人民幣,花在買果子上才10塊錢。但他形容樂趣就像是“看到一個人心動後,把她追到手”。

“在馬來西亞、印尼,要是爬那些很高的樹,還要專門考個爬樹證。它有一系列的專業知識教你怎麼爬樹,還有一些幫助你爬樹的工具。我還沒考,所以一般特別高的樹我都不爬,選擇交給當地土著去爬。”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一些在地的野生水果,外國人是沒有權去摘的,只有本地人可以摘。本地人哪怕把那棵樹砍了都是合法的,外國人哪怕故意弄破一片葉子都是不合法的。你要是帶一個當地的嚮導去,嚮導摘了請你吃,這是可以的,合法的。”

熟透龜背竹有菠蘿香

椰子蛋口感像荸薺

在大眾的想像中,會覺得水果曝光率很高,它們在街頭巷尾熱得冒汗,在酒店冰箱裡冷得發抖,在會議室裡顫慄,在酸奶裡凝凍着,飲料裡漂浮着。實際情況是在超市人們最多能接觸到數十種水果,普通人和水果獵人之間,橫着三萬多種植物需要被認識。跨過去的楊曉洋則能看到水果的另一面。

比如作為盆景的龜背竹,楊曉洋從未想過去吃,但其實它的果實能吃,沒熟時扎舌頭,熟透之後口味很驚艷,是香蕉口感,菠蘿的香味;他曾經毫無期待之下打開一顆東南亞的南洋橄欖,發現裡面的核有一顆狂野的心,形態像行星軌跡,如同看到了宇宙;在馬來西亞的海邊,椰農打開一顆普通的椰子,裡面有一顆椰子蛋,咬起來像荸薺,那是椰子的胚胎;他吃過的榴槤和蛇皮果,味道“感動到哭”。這些都是讓他堅持尋找水果的理由。

鳥能吃的果實

人未必能吃

基本上,有毒的果實楊曉洋也熟悉得差不多了,也知道大概是哪些類群。有一些很致命的有毒植物,比如全株都有毒的見血封喉,其果實在完全成熟以後也是可以吃的。

不熟的吃了基本上也就掛了。這是一個很奇葩的事,很多人不知道它是水果,只有搞分類的人才懂。

有毒的水果是自然演化中很自然的事情:它在成熟以前自有它的自我保護機制,要不然它就沒法傳播種子了。成熟以後,種子都準備好了,就算被吃了,也會把種子帶走了,到另外一個地方又排出去了。這是植物求存的策略。

楊曉洋舉例:有一種果實非常好看叫“星果木”的植物,很多鳥都愛吃,沒等它成熟,就已經被鳥吃完了。許多人有一個誤解,說鳥能吃的果實,人就可以吃。楊曉洋說這也是一種非常不科學的說法,果星木就是很典型的一個例子。因為鳥對它的毒素不敏感。鳥和人的腸道的菌群和消化酶不一樣。有一些毒素,鳥類有相對應的消化酶,人類沒有,所以鳥能吃的,人不一定能吃。

吃瓜馥木中伏

說不出話來

2008年到現在,楊曉洋去過馬來西亞、婆羅洲、印尼蘇門答臘島、爪哇島、泰國、中國等國家和地區的無數個森林和植物園。吃過六百多種水果(東南亞市場上常見的有五十多種),親眼見過三萬多種植物,差不多佔世界的十分之一。

就算是認識這麼多水果,也有失手的時候。在一群科學家的慫恿下,他曾經嚐了嚐在雨林裡發現的瓜馥木,果然軟糯香甜。雖然他只吃下葡萄乾大小,但10分鐘後,喉嚨像萬條針扎一樣疼,說不出話來。他一邊漱口,一邊嘔吐,“一些果子很多人吃沒事,但有些人會過敏。”瓜馥木對他而言就是如此。

楊曉洋從來不會吃他不知道的水果。他吃到的,基本上已能準確鑒定,這也是為什麼水果獵人要學植物分類的原因。沒有這個,胡亂吃的話,小命早沒了。“一般先要判斷眼前的植物是什麼。你不知道它是啥,沒有準確的名字,沒有準確的信息,就很難判斷它到底有沒有毒。基本上要是能夠查到水果的名字,就可以瞭解當地人對它的一些看法和經驗,或者有一些相關的記錄。也有一些比較安全的方法,比如說吃的時候要盡量去試觸,即使你確定它能吃,也要非常少量地試吃,不要一下就吃飽了。吃飽了發現它有毒那就晚了。”

植物有染色體

想在中國種榴槤

在大眾眼裡,只有足夠古怪的植物才引人側目,比如小說裡寫的“屍香魔芋”、“食人花”。但在他這裡,一切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更值得關注。他講到一株叫“瓶爾”的小草,一根長長的莖鬚,沒有更多特別之處,但它的染色體有一千二百多條,相較而言,洋蔥有十多種,人類也才有46種。當他把這件事情告訴朋友,得到的反應是“它們還有染色體啊”,他們以為植物就是木頭。他希望更多人關注水果和植物,因為人類的漠視,也讓餐桌上少了許多水果出現的可能性。

普通人最多能吃到50種水果,因為水果全球化要求產品可靠、穩定、形態始終如一。如今餐桌上的水果很多都是改良的,更適合航運,並能在超市閃耀的燈光下存活10天。水果仿彿是植入芯片,像機器製造,口感像網球或樟腦丸。

楊曉洋覺得水果獵人有責任打破僵局。最近他變得忙碌起來,他打算從泰國選育一些榴槤品種,引種到中國。

榴槤在中國的命運可謂崎嶇。40年前開始在海南試種榴槤,由於沒考慮氣候和品種,40年來只結果兩次,一隻做成標本,一隻被盜,至今沒有人吃過中國產榴槤。

泰國設秘密花園

拯救瀕危植物

除了尋找水果外,還會做植物保護。在泰國,楊曉洋和朋友建了一個秘密花園,用一流的種植技術,收留、繁育一些瀕危植物,這裏不營利,也不對外開放,是真正意義上的秘密基地。加上一些常見的好看的園林植物,花園裏現在大約有五千多種植物。這裏的很多植物基本上都是從種子或者枝條慢慢繁育起來的。泰國的文化對於植物很開放,所以這個基地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

這裏沒有標本館,只做活庫,可以保證每個來到這的小生命,可以茁壯成長。秘密花園裏,能看到很多罕見的植物。“常有人問我,哪一株最珍貴?沒有哪一株是最珍貴的,在我們看來每一棵都很寶貴。我們像照顧嬰兒一樣照顧它們,隔三差五飛過來看望它們,精心呵護下,植物愈來愈多了。”楊曉洋期待未來把這裏建成保育基地,建成世界級的秘密花園。更多人通過了解植物的果實——水果,進而去了解植物本身,去保護這些神奇的物種,終有一天,我相信人類可以讀懂植物的語言,和諧地共存在地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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