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那裡】辛波丝卡另一双手

辛波丝卡说她年纪越大就越好奇这个世界，而她本人也是越老越教我们惊奇，例如说她除了一双写诗的手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双剪贴的手。

我第一次发现辛波丝卡这一双手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2008年的秋天，我在克拉科夫某家书店买到她的两本书。一本是她第十本诗集《瞬间》（Chwila／Moment），波英对照。另外一本可不可以说是她的打油诗集？书名《写给大孩子的童谣》（Rymowanki dla dużych dzieci），没有英译，但我还是捧在怀里走去柜台付款，纯粹因为这本打油诗集那些剪贴作品，包括封面那幅，辛波丝卡剪下一个橱柜，上下两格抽屉，一只手从里头打开下格抽屉伸了出来。封底是个男人，文艺复兴时代打扮，长得有点像大鼻子情圣，不确定是不是莎士比亚，可是图片上面印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辛波丝卡？没听说过。”我很喜欢辛波丝卡捏造出来的这句话，这是她老人家藉以自嘲，同时跟全世界开个玩笑，当年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全世界都面面相觑：“谁？”

辛波丝卡这本打油诗集，后来我送给了某个诗人朋友。多年以来偶尔突然想起，总先想起辛波丝卡塞进莎士比亚嘴里的那句话。然后来到今年年头，另个诗人朋友发现辛波丝卡这本《拼贴》（Kolaże／Collages），我们立刻各自下单。收到书后急不及待翻了又翻，若有所失，一则因为辛波丝卡明明还有更好玩的剪贴作品，但这本书没有收录，二则书里所收录的这些感觉有点单薄，似乎少了什么似的。后来我才豁然想通，我被书名给误导了。对我来讲，拼贴和剪贴是不一样的，可不可以这样说呢，拼贴比较正式，是种有意识的创作，重点在于视觉美感上的追求，剪贴比较私密，是种非正式的游戏，重点在于思想趣味性的追求。所以辛波丝卡从一开始就称自己这些作品为“wyklejanki”，在波兰文里，意思就是“cut-and-paste cards”（剪贴卡），而不是“Kolaże”（拼贴画）。

根据辛波丝卡自己说法，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之间，因为当时她找不到满意的明信片，所以才会兴起念头自己动手制作。于是，每年一度，11月初，辛波丝卡就会宣布自己即将暂停所有社交活动：“这几天请别来找我，因为我要当个艺术家了。”然后她会退隐到小小的公寓，投入剪贴创作，地板上撒满了报纸和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与字句，自得其乐。之后，辛波丝卡会把这些剪贴作品当作明信片寄给朋友，尤其是她认为能够明白这些明信片的人。四十年来年年如此，而且由始至终，辛波丝卡都是抱持一种游戏心态，纯粹出于她对透过剪贴表达一个顽皮点子的爱，从来不觉得她这些剪贴与艺术有任何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她玩的是剪贴，不算拼贴。宽心下来之后，这才懂得就它们的本来面目欣赏这些剪贴作品。

（待续）

（文／ 圖：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