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二在《自由时报》副刊读江鹅的〈拖稿易老〉，有好几个地方一下就摸到我心里不知哪里。譬如她说，在写稿上拮据到了一个地步，就会有一种“通往腐败的味道”：“通往腐败的味道和真正的腐败味道不同，很隐晦。日籍或港籍连锁餐厅来台两年三年后就有那种味道，表相还是热闹周到的，没办法指出罪证确凿的怠慢，但在里面吃一餐会知道没有最初那么好了⋯⋯”我当下就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那种味道我很熟悉，我自己的专栏不时也闻得到，当我无话可说又不得不找话说的时候。不是没有起过心动过念停掉这个专栏，因为跟黄丽群一样，我也认为没有任何人有支持或者供养你创作的义务。
我又想起那天陪新加坡的老朋友和她弟弟逛完大皇宫后，都快下午四点。我与曼谷结缘都二十二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参观这个景点，但我被一时骤雨倾盆一时艳阳砭人的无常天气搞到有点晕头转向，一心只想就近找家咖啡店歇歇脚，心中首选当然是我一直想要重访的Eden’s。奇怪的是一直没有成行，我不是个贪新忘旧的人。那么上次去伊甸园吃的黑啤酒蛋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记不准了。至少有三四年了吧？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搭乘德士路过这家咖啡店的数次比光顾的数次还多。
那是车来车往很普通的一条大街，沿路两旁的建筑物毫无特色，虽然还是在老曼谷，可是比起老曼谷的其他街巷，这条大街实在毫不起眼。尽管如此，每次经过，我都会从手机抬头张望Eden’s一眼，仿佛只要看见它还在原来的位置，依旧低调，依旧跟曼谷杂乱的现实有点格格不入，竟然和我一样也挨过了前两年的巨大破坏，我就觉得安心。它就像是我对曼谷的感情路上的座标，Bougain Cafe & Crafts、Scala老戏院、Santichaiprakarn小公园和Phra Athit路也是，或者说曾经是，但近年来这些座标一个一个熄灭，Scala老戏院被拆除了，Santichaiprakarn小公园和Phra Athit路我也有五六年不曾踏足，就连最靠近我曼谷家的Bougain Cafe & Crafts，这趟回来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所以我决定带老朋友和她弟弟去Eden’s喝咖啡吃蛋糕。还记得头一次推开这家咖啡店的老派玻璃门时那种惊艳，仿佛一堆开门，个性就出来了，风味就出来了，情调就出来了，仿佛一走进去，就从曼谷切换到巴黎去。而且直到今天我还没有机会尝到只在他们的IG看过的无花果派。谁知道这回重访一推开门，曾经一新我耳目的个性、风味、情调都没有了。壁纸依旧清雅，墙面依旧斑驳，桌椅还是原来的桌椅，柜台还是原来的柜台，但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柜台已经不见旧照片中那种富足华美，从前空气里的那种闲散已经荡然无存，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我们才坐下来，那个年轻的服务生立刻走来提醒我们，还有45分钟就要关门了，我才恍然醒悟。或许是我先入为主，但总觉得，那个服务生每一个动作都在赶客，可以清清楚楚听见他内心小剧场一直重播“都要关门了才来帮衬害我无法早点收拾放工去玩”这句台词，就连搅拌什么东西，声音都刺耳得令我心神不宁，结果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因为当时我以为它已经不值得我动手再写一篇文章。即使作为镇店之宝的黑啤酒蛋糕，也是吃了一口就知道没有最初那么好了。但最难过的是，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来了。
（文／ 圖：野東西）
光明網促請讀者及網民，共同維護言論自由精神，營造理性交流環境；任何人身攻擊、鼓吹種族與宗教仇恨、誹謗與造謠等留言，皆不代表本網站立場。 本網站有權刪除任何違反此原則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