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七菜连双手都有表情，有一场戏，季代站在一旁观察冷艳高傲的桥本爱品味她亲手烹煮的奶油炖菜，放在身边的手就透露出她的紧张、好奇和充满了期待。
感冒初愈的堇在季代的铲雪声中醒来，像猫一样蹲在门外，闭目聆听季代铲雪。声音听起来跟青森一样，她说。季代笑答，这是当然的啊，不管是在青森还是京都，雪就是雪。然后季代继续铲雪，浑然不知自己写了一首俳句。我好喜欢是枝裕和《舞伎家的料理人》第八集这最后五分钟。
其实Netflix这出日剧只有前面两集出自是枝裕和之手，其他七集分别由津野爱、奥山大史，还有佐藤快磨执筒，但整体色调、节奏和感觉十分一致，或许因为掌镜的是同一个人（近藤龙人），加上九集编剧都由是枝裕和和砂田麻美操刀。砂田麻美？我记得她。我非常喜欢她拍摄爸爸一生最后时光点点滴滴的纪录片《临终笔记》。
《舞伎家的料理人》的故事不外是讲友情和爱情和亲情，不然我们还能讲什么样的故事呢？我们的创作素材有哪样不是别人已经动手过的？但为什么这套影集就是可以拍出味道？我想关键就在细节。没有细节，“友情”和“爱情”和“亲情”这些词语不过是空洞的概念。概念每个人都是相同的，唯有细节才是你自己的。
我一向偏爱没有故事的故事，这出日剧是另一个例子。也讲同行竞争，但没有把它扭绞成勾心斗角。也讲单恋，但没有让它腌渍成嫉妒夺爱。整套影集讲故事的口吻都淡淡的，轻声细语，客气但不客套，亲切但不亲暱，跟京都的空气十分搭调，但也有心照不宣的时刻，就像最后一集起首，鹤驹跟季代坐在厨房闲聊的时候，安安静静铺在餐桌上的晨光。我好喜欢这个段落。看见季代置身厨房感觉就是回家，鹤驹这才恍然自己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热情，舞伎家并不是她真正的归宿。任何一个认真投入创作的人都曾这样自我怀疑。后来当家的梓妈妈对鹤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百花（百花是菫出师后的艺名）那样天赋异禀，但你可以成为有自己特色的舞伎。
几乎每集都有这样一个动人时刻。例如第八集里，与全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凉子跟莉莉叔（Lily Frankly）所饰演的酒保莲桑在酒吧里对话。这段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什么都说了的对话让我恍然：“那么，莲桑是同志吧？他单恋的对象是田边桑？”又如第六集的尾声，松坂庆子所饰演的千代妈妈跟她单恋了六十年的歌舞伎名家坂东弥十郎久别重逢，酒吧众人会心作鸟兽散，这样一个细节让我非常动容。至于这篇文章开头，两个好友一个猫在一旁闭目听另一个铲雪，是第七集我最爱的片段。
一直觉得是枝裕和很会选角，《横山家之味》的树木希林、《空气人形》的裴斗娜、《奇迹》的每一个小孩、《我的意外爸爸》的莉莉叔、《比海还深》的阿部宽、《小偷家族》的安藤樱，个个都掳获过我们的心。《舞伎家的料理人》里饰演季代的森七菜是另一个，她赋予了季代这个角色独有的步伐、背影和声线，让季代从平面的漫画里大手粗脚地站出来，我们只看一眼就知道她永远无法成为舞伎，幸好她在厨房找到归宿。森七菜连双手都有表情，有一场戏，季代站在一旁观察冷艳高傲的桥本爱品味她亲手烹煮的奶油炖菜，放在身边的手就透露出她的紧张、好奇和充满了期待。
（文／ 圖：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