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還有着一塊無法彌補的破洞，那是我一直對我跟爸爸之間的靜默無語而覺得有所遺憾。可能就是這樣，我對岳父很自然地就會靠得很近，陪他玩牌，聽他說話，我不想再看見破洞。
突然發現，這幾年我跟岳父說過的話，應該比我跟我爸爸一生中所說過的話更多。
從小到大，我們都比較親媽媽，跟爸爸的感情不是說不深，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無法跟他靠得更近，他既不是嚴父，也不兇惡，我記得他以前蠻風趣的，記憶中他偶爾會說一兩句話逗媽媽開心，但是他晚年時，卻變得越來越沉默，我們跟他之間似乎沒有話題，最常說的，就是“爸，你吃飽了嗎？”，不然就是“爸，我先回家。”
我跟岳父卻是無所不談，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都能談個半天，奇怪我自己竟然也有這一分耐性，聽他重複再重複講述那些陳年往事。
經歷生離死別 珍惜同在時光
後來，我想深一層，除了我跟他老人家有緣有份之外，我覺得可能我心裡還有着一塊無法彌補的破洞，那是我一直對我跟爸爸之間的靜默無語而覺得有所遺憾。所以，可能就是這樣，我對岳父很自然地就會靠得很近，陪他玩牌，聽他說話，我不想再看見破洞。
後來的後來，我再想深兩層，我覺得可能我們這些年經歷太多的生離死別，而我們現在身邊最親的長輩就是我的岳父。所以，我們全部注意力都會放在他的身上，陪他去吃他喜歡吃的美食，聽他說他愛說的故事，與其說是我們陪伴他老人家，不如說是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時光。
老土地說一句，老婆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女婿不是也叫做半邊仔嗎？我覺得沒有血緣但卻有着這一種特別的父子關係，這一份感情很難能可貴，以前年輕時我還不大懂，現在年紀漸大，愈來愈有體悟，跟老人家在一起談天說地原來也是一種幸福，他們的過去就是我們的現在，他們的現在就是我們的未來，他們的人生閱歷正正是食鹽多過我哋食米，那些做人做了幾十年的智慧，是苦海明燈還是定海神針都好，我都視之為傳家之寶。
那天在醫院病房中，他跟我說起他未了的心願，我靜靜地聽他說完，我也跟他說，請他放心將女兒交給我，我會一直照顧她愛惜她。
他豎起大拇指對我說：“你是一個好女婿。”
我說這是應該的，我們是家人啊，說着說着，我心裡卻有點激動起來，可能這是第一次聽見岳父親口的稱讚，也可能是我看見他徐徐流下眼淚，這是第一次他在我的面前哭泣，我好想抱一抱他，可是他身上都插着管子，我對他說：“我可以成為你的女婿，我也覺得很光榮。”
原來，人在情緒激動時，說的話竟然如此老土，像八點檔連續劇的台詞，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會順口說出這一句話，但在那一刻卻是最自然不過的一句話。
岳父終於跨過這一個生命難關，在這期間裡，我聽了他很多內心話，他也聽了我很多心底話，我覺得我不再只是他的半邊仔，現在應該至少有四分之三吧。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曾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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