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裝部門，正是往年我帶媽媽選購新衣的地方……我不懂自己站在原地多久，我以為媽媽離開了兩年，我早已經收拾好心情，但是觸景傷情這一句話原來是真的存在，我伸手抹掉眼淚，繼續往前走，經過那個女裝部，我不敢再回頭張望。
那一天陪老婆去百貨公司買新衣過年，走着走着，猛一抬頭，我停下腳步，整個人像被雷擊中，呆呆地立在原地——眼前的女裝部門，正是往年我帶媽媽選購新衣的地方，那千篇一律的款式，那每年見一次的店員，我仿彿看見自己拎着許多衣服跟在媽媽的後頭，一邊讚美一邊哄她說這一件很好看那一件很適合她，媽媽買衣服很挑剔，衣身太鬆闊她說很邋遢，穿得太貼身她說不舒服，她獨愛紅色，新年一定要穿紅，但是紅得太深她不要，紅得太淺她也不要，這麼多年跟在她的後面，我慢慢地知道她的品味，後來我乾脆不等她，就顧自挑了一堆衣服，然後一件一件地拿給她看，這件可以嗎？這件喜歡嗎？
有一次她說：“這一件穿上去很像阿婆。”我笑着說：“你本來就是阿婆啊！”她也笑了起來，我說女人啊女人，無論多少歲都希望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後來她穿着新衣從更衣室走出來，問我們的意見時，我就說嗯看起來年輕很多啊，豈料她卻說會不會太過後生？
——我不懂自己站在原地多久，我以為媽媽離開了兩年，我早已經收拾好心情，但是觸景傷情這一句話原來是真的存在，我伸手抹掉眼淚，繼續往前走，經過那個女裝部，我不敢再回頭張望。我沒有察覺小兒子跟在我的後面，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他就寫了一篇短文，上載在他的面子書上，我看見他將當天情景用文字記錄下來，我再度流下莫名的眼淚。
他在面子書上寫道：“還剩兩個星期，農曆新年就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爸爸就會帶我們去商場買新年衣，今年也不例外，但我總覺得今年農曆新年的氣氛好像少了些。上個星期爸爸帶我們去了谷中城一趟，廣場裡的人潮很多。爸爸和我走進了一間店，這店裡掛滿了花花紅紅的女裝衣服，爸爸一看到這些衣服，就默默流淚，因為以往的每一年新年前，爸爸就會帶着我們還有婆婆，來這裡選購新衣給婆婆。爸爸問我是否記得，我當然記得，以往的新年前，我們都會來這裡陪婆婆選衣服，婆婆最愛紅紅的衣服，她幾乎每一天都穿紅色的衣服。婆婆選衣服的時候顯得特別開心，只是她不能逛太久，走太久的話她的腳會痛，所以在給婆婆買了衣服後，爸爸會帶我們去吃東西，讓婆婆可以坐下來吃東西，也讓她的腳休息一會兒。時間一天天流逝，婆婆離世也快兩年，我依然經常想起婆婆。婆婆，你好嗎？”
團圓飯少了她的一雙筷子
我的媽媽很疼惜這個孫兒，尤其在最後她跟我們同住那幾年，我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兒子會問他的婆婆：“你可以做我的老婆嗎？你嫁給我吧？”每次都逗得她老人家眉開眼笑，但是這個孫兒也是她最牽掛的心肝寶貝，她擔心他的學習障礙問題，擔心他的未來前途，有時候他的無知和憤怒，也讓她傷心不已。
我常想，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在這一個疫情下的新年，她一定會很擔心地提醒我們每一個人：“你們不要到處亂跑，早點回家，知道嗎？”今年的團圓飯桌上依然少了她的一雙筷子，我也跟小兒子一樣想知道：“媽媽，你好嗎？”
（光明日報／副刊專欄‧作者：曾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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