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馬國內地方

【新聞多點看】【守陵人的日與夜1】 沙米家族世代守護 墓園是我的家

採訪隊伍\黎添華、黃方濟、趙柏嘉、

賴信學、張凱仁、俞林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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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喬治市上演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在具有近200年歷史的墓園上,竟罕見地辦起婚宴,來賓們紛紛湧進墓園同歡外,洞房花燭夜那晚,一對新人更毫不避忌地在他們看不見的“眾目睽睽”下度過。

這對新人不怕嗎?不,這片百年墓園是他們的家,而這看似光怪陸離的情節,還只是他們的生活一部分。兒時,他們在墓碑群裡玩捉迷藏,夜里天氣熱,他們就睡在碑旁,直到太陽將他們叫醒。

過去百年來,他們一代又一代地住在墓園裡,當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之際,長眠的亡靈就是他們的鄰居。哪怕過年過節沒人敢來拜訪,但和活人比起來,他們寧願和死人在一塊,然後世世代代地背負着一個重要的使命--守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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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時,他們的故事才要開始……

守陵人的家

政局變遷逐步離開

最聰明族魂留檳城

很多人不曉得,在檳城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一個近200年歷史的私人墓園,長埋里頭的,更是被譽為全球最聰明的猶太人,而沙米以及他的祖輩們則是負責守住這些猶太亡靈的守陵人。

誠然,猶太人曾是我國最熟悉不過的身影,高峰時更一度高達上百人之多。他們有的在檳榔嶼長大,更多的還是在這裡出世。據了解,當年這些生活在檳城的猶太人會說福建話,馬來話更是比華人還要溜,因為打從決定在這片土地落地生根開始,他們就將自己活成了馬來西亞人。

他們在這里成家立業,有的還和本地人結婚,甚至當年更在政府部門工作。他們甚至還在喬治市買起地皮來打造私人墓園。顯然的,生於斯、長於斯的他們確實將這里視為家園,就算哪天離世後,也想長眠於此。

不過,隨着七十年代的政改以及國際局勢的關系,深感環境不友善的檳城猶太人逐步移民,最後僅留下一排排的墓碑來證明族人來過的曾經。但,為免墓園遭受破壞,猶太人在離開前成立了信理會,並委任沙米家族代為看守,而作為回饋,守陵人可以免費住在里頭。

跟着父母繼承“祖業”

“我很小的時候,祖父就住在這里了。當時,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掃和守墓,而我們則住在對面的出租單位,偶爾還會到墓園裡玩捉迷藏。”

談起這段往事,我們壓根兒沒想去問他是否在捉迷藏的過程中多找出一位同伴,因為沙米回憶童年時所流露的甜蜜,一早給了墓園童年一個答案。

隨着祖父離世後,沙米跟着父母搬到墓園居住,同時也肩負起守陵工作。待雙親離開後,則輪到姐姐及姐夫繼承“祖業”,自己則從旁幫忙。一直到姐姐姐夫也先後離世後,他才全然挑起重任。

“這是我們的責任。這些亡靈及他們的後人信任我們,給我們住在這里,我們就有義務看顧好這些墓碑。”

先輩沒機會受教育

有人收留自然接受

如果可以選,沒人會想和死人住在一起,但,基於社會經濟結構的不平等,沙米的祖父輩們根本買不起房子。再來,由於沒機會接受教育,他們在覓職上始終輸在起跑點上,只能靠着微薄的薪水度日。因此,當生活都成問題之際,若有人提供免費住宿,他們自然接受。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沙米家族世世代代都獲得了免費住宿,但那所謂的“家”,其實只是園區內的一個開放式的建築,沒有前門與後門設計不說,內部也十分簡陋,其中,沙米及弟弟的房間嚴格來說就只是擺在客廳旁的一張床褥。

“這里很好啊!我們不必給租金啊,只需要繳付水電費就行了,而且環境很好,很寧靜,很安逸。”沙米知足地說道。

不因住墓園自卑

“不怕被人瞧不起嗎?”採訪隊伍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道尖銳且可能令人尷尬的問題。然而,沙米直言自己早已司空見慣。

他透露,確實曾有朋友因避忌而不敢踏進家門,然後就只在墓園閘門外與他聊天。但,也有不少朋友毫不避忌,而且還特地參觀墓園。

受詢及外甥們可曾因住在墓園而自卑,或在學校遭人白眼或歧視嗎?他思索了一會,然後邊搖頭,邊說“沒有”。

外甥墓園辦婚禮

不說不知,作為守陵人的第五代,外甥的婚禮還是在墓園里舉辦的呢!

“當時,很多親友都來慶祝,大家都不介意。”沙米說得一派輕松,甚至還有些得意,畢竟在墓園舉辦喜事,這絕對是罕見的。

看着清幽靜謐的墓園,很難想象當年那場喜宴是如何舉辦的,但可以確定的是,若婚宴是在晚上舉辦,那出席的活人一定不會比白天多。

墓碑年份求字不中

笑稱聰明魂沒顯靈

在未與沙米交流前,最令採訪隊好奇的,莫過於這百年來,沙米家族可曾有過什麼靈異經驗。然而,沙米卻笑說,自己60年來也想見一見猶太亡靈,但偏偏自己和家人什麼也沒看到。

有趣的是,有買萬字票習慣的他曾試圖在一排排墓碑上的年份上找尋靈感,有時甚至向亡靈們求字,但沒一次中過。

“所以哪有鬼?如果真有鬼,這些亡靈早就顯靈給我中萬字或彩票了。”

“會不會因為猶太亡靈怕你贏了獎金就搬走,不再看守他們,所以刻意不給你中獎呢?”我們試圖給予溫暖,而沙米笑得只見一口白牙。

這樣說,不是沒有道理的。猶太人被譽為世上最聰明的族群,或許不是他們做鬼也不靈,而是他們需要保護也不一定,畢竟,猶太人可是最會做生意的了。我們如此相信。

寧和死人睡在一塊

不想和活人打交道

因為沒念過書,沙米總覺得自己不夠聰明。或許因為深感社會的複雜,當沙米多次被問及住在這里怕不怕時,他總會補上一句:人類不是更可怕嗎?顯然的,雖然不識字,但他比誰都看得還要通透。

“晚上太熱的話,我偶爾還會搬床褥到墓碑旁睡覺呢!和他們一起更舒服更自在。”

沙米笑着回應我們, 然後眼神飄向了一排排的墓碑。我們不確定他是否在腦海勾畫出自己那與亡靈同眠的畫面,但,他自在從容的神情,仿佛在告訴我們些什麼。

住別人地方該履責

不覺過去付出偉大

因為沙米家族的世代守護,檳城保存了東南亞最悠久的猶太墓園。

猶太墓園的存在,能讓後世了解檳城在百年前曾是一個何等多元的地方,甚至讓我們看見我國曾出現過的包容,能達到何種高度。當年,猶太人選擇遷居檳榔嶼一定有其原因,而如今世上最聰明的民族選擇離開檳城,一定也在某程度上給了我們某種暗示。而沙米,以及在他之前的所有守陵人,正是背後默默付出的無名功臣。

盡管如此,沙米卻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甚至當采訪隊感謝他及家族的付出時,他就只露出一副尷尬的笑容,然後淡淡地說:“我們住在人家的地方,就應該守着他們先輩的墓園。應該是我們謝謝他們才是。”

對沙米而言,守陵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們家族的血液里,是家族的使命,更是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的責任,是他們與猶太人們的一場百年承諾。

如今,單身的沙米逐漸老去,而姐姐的兒子及媳婦則準備接手看顧墓園。他認為,就算自己再也無法履行守陵工作,作為第五代的外甥們一定會繼續下去。

“他們(外甥)如今都有自己的工作了,但我們住在這里就有責任繼續守下去。”

沙米的房間

簡陋卻安逸

生活盡有無奈掙扎

守墓冰冷卻添溫度

其實,沙米並不是一開始就從事守陵工作的,其中,他也曾在年輕時到外頭打過工,只是當姐姐及姐夫相繼離世後,他則肩負起這份工作。

當詢及若有機會是否會搬離墓園,沙米想也沒想,就直接表示會選擇留下。畢竟這是祖輩傳承至今的“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們不確定這是否是一種沒有選擇下的宿命反應,畢竟由於不識字,加上社會經濟地位不高,沙米的就業機會本就非常有限,就連他自己也坦言,如果有機會選擇,他當然也渴望能找到更好的,惟,他十分清楚自己實際上是沒什麼選擇的,而置產搬遷對他而言,更可能是件奢侈的事。

記得結束訪問前,沙米和我們靜靜地坐在墓園的石椅上,一排排的墓碑依舊靜默,而無語的氛圍似乎也有着生活難以言盡的無奈與掙扎。所幸,沙米家族百年來的付出,為這片墓園添加光輝。也就在這時,你會發現,原來守陵抑或任何殯葬相關的工作,一直都是最具溫度的工作,而墓碑看似冰冷,卻極具溫度。

結語

為這片土地守住某段記憶

對許多檳城人來說,他們到過喬治市無數次,走過光大上百回,但,他們可能未曾知道這里有着極具歷史價值的百年墓園,更不曉得原來還有守陵人的存在。

過去百年來,這些守陵人以前仆後繼的方式,一代又一代地看守着墓園,而他們守護的,不僅是自己居住的權利,更是猶太人存在於這片土地上的證明,是檳榔嶼歷史完整性的一部分。

就算他們可能做着被視為低等的工作,然而,他和整個家族每一天的守護,都在為這片土地的歷史增添厚度。若沒有他們,我們可能無法保存了這段歷史,更不可能拼湊出一個全面的未來。

這些守陵人,以最卑微的姿態做着最偉大的事,在與現實角力的過程中,他們默默地堅守崗位;在與歲月拔河之際,他們靜靜地為這片土地守護着某段珍貴的記憶。要是哪天,你經過這個墓園,看見有個年約60幾歲的男人打着赤膊打掃墓園,別懷疑,那是沙米了。當黑夜降臨, 守陵人的一天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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