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雄（轉載自《信報》） 圖＼吳楚勤
香港影壇“大哥大”、人稱“三毛”的洪金寶，雖然謙稱讀得書少，每日在街上觀察人生百態，卻造就其“文武全才”的特色：打戲拳拳到肉，文戲情深款款。
其武打人生大家耳熟能詳，銀幕下的他又是怎樣的？筆者在一小時的訪問中發現，真實洪金寶等於電影《奇謀妙計五福星》（1983）的茶壺、《七小福》（1988）的于占元，加上《八両金》（1989）中的八両金混合體。
洪金寶當然“好打得”，這裡並非指翻觔斗、拳來腳往，而是“藤條炆豬肉”，師承師父于占元。
問“三毛”是不是嚴父？他授以打藤心得：“天明、天祥、天照，我都用師父的標準對待──藤條打屁股！不過，我從不亂打，會先問打多少下，最多打三下，已經受不了！”
他進一步解釋：“我並非一次打三下，而是打一藤停一停，為什麼？我等到痛楚慢慢滲入心裏，再打第二下，所以他們很怕被我打。啪啪啪啪啪，都是痛一下的感覺。打，要一下一下來！”
筆者聽罷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仔細想卻大有道理，打，只是手段，目的是不要再錯；讓對方知痛，才能避免重複犯錯。
時代變遷，如今藤條恐無用武之地，皆因現在的孩子懂得維權，懂得打電話報警。洪金寶身份亦變成爺爺，角色不同，對待孫子自然有異。“做爸爸跟做爺爺不同，爸爸要教孩子，爺爺則要疼孫子。”他一臉幸福地說。
他曾試圖教孫兒練武，想不到教了一個周末，第二個星期見不着了，因孫子埋怨：“爺爺很兇！”
三度逃走
72歲的洪金寶屬於老派人，加上自幼學京劇，滿腦子尊師重道思想。“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道德倫理、尊師重道，我們依照‘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處事，走人生路。”坐得筆直的他認真地說。
于師父的嚴厲，曾讓洪金寶三度逃走，但最終被媽媽的眼淚打動，乖乖回去捱苦。他回憶說：“我前後逃跑三次，每次媽媽都捉我回去，第三次看到她又哭又鬧，我跪在她面前：‘阿媽你唔好喊啦！我以後唔會再走！’”當年要是放棄學藝，恐怕就沒有今天的大哥大地位。他十二三歲做童星，14歲開始擔任龍虎武師，由起初玩命拚搏，到後來成為動作喜劇演員，再出任導演、監製，奠定其影壇地位。
一家之煮
私底下很細心
洪金寶文戲武戲皆能，在《八両金》裏飾演張艾嘉的未婚夫，是演技一大突破。筆者認為，那根本不像過去看慣的三毛。他詼諧地說：“是啊！那是銀金寶，不是洪金寶！其實每個角色，演員都應該去揣摩；當然，也要保留自己的特點，總不能演成周潤發吧！”
張艾嘉在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禮，親自將終身成就獎頒給洪金寶，她透露三毛私底下很細心，當年合作時帶幾分靦腆。
到底有多細心？那就要看洪金寶在家如何對太太高麗虹。據他所說，每天負責去街市買菜，走遍上水、樂富、大埔、九龍城街市買不同食材，然後親自下廚煮給老婆吃，喜歡透過食物和親友分享，就是現實裏的洪金寶。
“每朝買菜煮給老婆吃後，就會被訓話：‘為何要煮這麼多啊？昨天的還沒吃完你又煮？先把雪櫃裏的飯菜吃完嘛！’”他繪形繪聲地說，然後帶點委屈地解釋：“我喜歡煮美食給老婆吃，又想煮給自己吃。本來打算做三四道菜，不知不覺就買了七八道的材料！”這不正正是《奇謀妙計五福星》裏茶壺的角色？
發表終身成就獎得獎感言時，洪金寶先感激前妻生了幾個寶貝孩子，再多謝現任太太的悉心照顧，前任現任都不忘謝，可見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至於夫妻相處之道，在三毛嘴裏十分簡單：“不需要感動太太的，每日細心對她就可以了，就像我煮完會問：老婆，這餐如何？‘嗯，幾好，但味道太濃！’嫌太濃烈？得，我明天滾水炒滾水，一定清！哈哈！”
樂於助人
感恩遇見貴人
除了“能打能煮”，洪金寶樂於助人。有趣的是，他只記得幫過自己的貴人，“那天我才跟太太說，我們來到這個世界，身邊真的有很多貴人，他們不斷幫助我們，所以很感激。”他突然問我：“你好奇是誰？每一個都是，我覺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是遇到非常多貴人。”
入行以來，韓英傑、羅維、岳楓、程剛、胡金銓、李小龍、劉家良……洪金寶都在訪問中親自感謝過。“由我離開師父出來工作就遇到不同貴人。”筆者說他也幫過不少人，否則也不會有大哥大的外號。他不置可否說：“或許吧！而我從沒想幫過別人什麼，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去做；做人應該做的事，就去做！”
問他是否自小就做慣大哥？
他笑一笑道：“不是的。我自小常被欺負，到出來工作，才慢慢變成大哥。當你的事業穩固了，人們自然叫你大哥！”確實，有地位卻沒義氣的人，恐怕很難獲得尊重。洪金寶素來喜歡幫助人。“能幫多少儘量幫，幫不上忙則無話可說，做任何事不要問心有愧，能付出的就付出吧！有句話──愛莫能助，這個就沒辦法。”
能幫人是福份，問他何以愛莫能助？他說：“假設有人叫我給你一億元，我怎可能給呢？1000萬也給不了！這個世界，幫人要有錢有時間；誰說金錢不重要，都是廢話！”
保持入世
觀察人生百態
有些人選擇過遁世生活，洪金寶卻始終保持入世。他透露，自從擔任導演開始，就習慣深入民間體察民情，經常到街市觀察人生百態，跟街坊聊天。談起飲食業，他準確地講出洗碗工公價：“香港地租金貴，餐廳怎會不貴啊！你知道嗎，兩萬元（港元，下同）都請不到一個人洗碗啊！”
他過去也是餐飲業者，在日本開的餐廳於新冠疫情期間已結業，最近準備學做小籠包、擔擔麵，希望在當地重新開業，招待附近街坊。開門做生意以招待街坊為目的，可見洪金寶重情多於金錢，“事頭婆”高麗虹恐怕要看緊賬目。
足夠貼地的電影，才能達到娛樂大眾目的。洪金寶和許冠文那一代電影人一樣，覺得電影是要帶來歡樂，讓觀眾暫時忘卻煩憂。“所以，我開始做導演就上街頭觀看人生百態，看不同人的性格、動作等，作為參考，或者視作教科書教演員。”
洪金寶最後悔的是，沒讀什麼書：“我覺得自己最失敗是沒讀太多書，不然可以有更多知識，那樣就能幫助更多人。”筆者問：“如果你第三次逃跑，沒回去跟于師父，而是去讀書，結果會怎樣？”他哈哈大笑道：“如果我去讀書？可能我現在做特首，好彩我做不到，好彩沒讀書……”
整個訪問不斷圍繞一個話題──讀書好，洪金寶堅持讀書重要，筆者覺得“入世”、“慈悲”比詩書更重要，很多文化人或上位者，骨子裏都財迷心竅。當然，最後誰都說服不了誰。
想念大牌檔
心痛香港之變
日前上映的《九龍城寨之圍城》香港票房衝破一億元，作為港產動作電影重要一員，洪金寶自然感到自豪，這意味港產動作片有復勇之勢。
“我替鄭保瑞導演高興，也替香港動作片有少少曙光而開心！”洪金寶安慰地說。
“三毛”每日在街上感受香港，發現近年大為變味。“以前香港百花齊放，就算在街邊做大牌檔的，都很開心。我的司機說，有個大嬸早上八點賣粢飯，九點鐘就要收檔，不然會被罰款。一天賣不到50條，也就賺三四百元，每次被捉到（無牌販賣）要罰一千多元！”
愛吃的他想念昔日大牌檔的日子，“最近去新加坡，看到很多大牌檔。四十多年前銅鑼灣，街邊大空地有不少大牌檔，被稱為平民夜總會，我拍《奇謀妙計五福星》就搭個場景出來。給普羅香港人一些透氣的機會吧！”
“其實我很心痛！香港曾經是東方之珠，現在變成東方蜘蛛精，多可惜！以前各行各業，就算家庭環境並非特別好，但過得開心！”洪金寶無奈地說。不過，他相信只要香港人一人出一分力，這裏始終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