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明周刊副刊

【這裡那裡】電影,電影,電影

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我是不是写过了?或者,或者,或者。就当作是重看一部二轮电影好了,故事情节无可改动,但每一次重温都有不同的感受。

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从克拉科夫来到这个小镇,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夏日电影节,已经第六届了。原本打算只逗留两三天,看过节目表后,决定留下日以继夜看个天昏地暗,整整两个星期。生命的干渴无法喝水解决。小地方的古迹名胜不多,电影节的规模不大,也算盛事,广场上人头涌涌,仿佛波兰各地涌来的年轻人都聚在这里了。临时搭建的电影院像马戏班,帐篷里头闹哄哄的,我们在等伊力卢马的《夏天的故事》(还是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开场,坐我身旁的男孩远远发现熟悉的身影,马上站起来大声喊对方的名字,恣意而放肆,还有大把青春可以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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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迹名胜我兴趣不大,但也都去看过了。守望塔、古堡、三个十字架。这些。三个木头十字架高高瘦瘦,远观像三个身形修长的受难者,伫立山顶俯瞰苍生,三百多年就这样流逝了。炎炎的8月天,顶着烈日站在十字架下极目眺望,小镇有它自己的脉搏,维斯瓦河不舍昼夜,一万年和一瞬间又有什么分别,地久天长和过眼云烟又有什么分别。我更喜欢在日常生活中流连,旅游指南遗漏的风景更具吸引力。几个小伙子在广告板上涂涂画画,看完电影出来,已经被抹掉了,换上另一伙人,兴兴头头站在梯架上涂鸦,令人想起“青春虚掷”这四个字。

当然,不全都是好戏之人,也有不少趁热闹的,电影节只是他们狂欢的藉口,醉醺醺地在广场上徘徊,或者到处向人借钱。我在广场的汲水亭取水时认识了马丁和玛雅这对情侣,一见如故,闲扯终日。二十出头的经济系大学生,来自洛兹,衷情艺术,尤爱文学。马丁最爱斯塔夫,我也很喜欢这个老诗人。后来旅行到华沙的时候,还特意到新世界街乱走,企图捕捉老诗人昔日遗落的影子,他人生的最后八年就栖身在这条街上,门牌六十号。

他们也爱辛波丝卡,玛雅特别锺意〈空屋里的猫〉,这首悼诗都打动了我们。又教会我“辛波丝卡”这个姓氏的准确发音,其实应该念作“申博斯卡”。他们不太喜欢米沃什,马丁认为米沃什太自我。奇怪,他们居然没有听说过安娜斯维尔,她的英译诗选《跟我身体说话》一度让我着迷,一口气买了好几本送给朋友。其中一个细读之下惊为天人,她说:“如果辛波丝卡是我的左脚鞋子,那么斯维尔就是我的右脚鞋子。”我听了很高兴,虽然我相信她鞋柜里不止一双鞋子。

镇上的青旅都客满了,有不少人就在别人的果园里扎营,比住青旅便宜,两个星期下来可以省下不少旅费。我落脚的青旅离开小镇不远,二十来分钟的车程吧,可是巴士经常爆满。有几个年轻人跟我住同一家青旅,也是冲着电影节来的。有天早上我们一起站在路旁,眼巴巴看着一辆辆挤满了人的巴士过站不停,后来他们截了一辆货车,欢腾有如小学生去郊游,硬拉着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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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自己一个人尝试搭顺风车到镇上去,贪玩而已,期望不大。一个多小时后,一辆老旧的拖拉机停了下来。司机朴实敦厚有如农夫,语言不通,但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跟他文化交流,我只是想搭顺风车而已。整段车程令我恍惚失神,感觉就像搭顺风车搭进一部波兰片里,有一种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会如何发展的刺激性。后来又搭了几次顺风车,但再也没有这种错觉了,即使搭上一辆何止豪华简直“嚎哗”的开篷跑车,或者跟四个吊儿郎当的帅哥同挤一辆破车,他们都是阿飞,在我的性幻想中。

以为露天戏院早已绝迹,没想到在波兰这个小镇,还能看见年轻人们兴高采烈扛凳抬椅,纷纷回到他们没有能够赶上看见的,一秒二十四格的老好时光,幕天席地看一场电影,在同一片夜空下。银幕上的浮光掠影投影在一张张着迷的脸庞上,很有一种被集体催眠的况味,几可乱真的电影和甘心被骗的观众,两厢情愿而已。过去和未来都是梦,现在又何尝不是?但我在旁看着只觉感动。

(文/ 圖:野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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